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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化与迷信中尴尬生存,一个打不出“风水”招牌的风水村
从江西省兴国县城往东南方向67公里,可以看到一个山环水绕的村子,村口立着块高达10米的牌坊,上面写着“风水文化第一村——三僚”。
在农田里、街边聊天的人群中、吃饭的宴席上,甚至村委会的办公室边,随时可以找到风水师。在这个江西省十大贫困县之一的兴国县下辖的村子里,风水师有着独特的地位。
2016年4月24日,江西兴国县三僚村,村里的小孩在玩一个挂钟。钟上刻有堪舆的口诀。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陈荣辉“一张罗盘跑天下”的风水师
“风水就是混口饭吃,不是很稳定,好的时候肯定赚个几十万,不好的时候,也就吃吃饭。”三僚的村干部曾福林这么说道,“这是一门技术活,不是每个人想学都可以学得会的。”
2016年4月24日,江西兴国市三僚村,“乌鸦落阳”建筑,这个乌鸦泊田的形状有特别的风水讲究,曾被火烧毁。在村民们口口相传且深信不疑的故事中,三僚就是个先天命中注定、后天努力打造的风水宝地。而且似乎没有比如今更宽松、友好的从业环境了。有报道显示,早在2007年,国家行政学院程萍博士完成的《中国县处级公务员科学素质调查报告》即显示,一半以上的县处级公务员存在相信求签、相面、星座和周公解梦4种迷信情况。
村民纷纷奔向这条前景不错的“致富之道”。
一个皮箱,两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个罗盘,就是从三僚走出的风水师曾达旺平时随身携带的物件。“走南闯北,罗盘不离手,其他都是次要的。”
4月22日,曾达旺在东莞为两个客户看风水,晚上就住在客户安排的酒店里。客户想要和他多聊一会儿,被他拒绝了,他觉得没有到客户居住的地方实地考察,不能“胡扯”。
2016年4月21日,东莞,曾达旺和客户走到房子顶楼,寻找房子的“龙脉”所在。“这两个客户都是之前的客户介绍的,没有怎么收取费用,更多是认识一些朋友,然后形成一个良好的关系。”曾达旺有自己的打算,“需要我出手的时候,我再出手,我的出场费基本维持在2万,像我父亲就是5万一次。”
2016年4月21日,东莞,曾达旺在一位企业家办公室进行风水勘探。“村里有的风水师看一次风水要收几十万。做我们这行,大家就是看谁的名气大,名气大他赚的钱就多”,他有些羡慕。靠着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看风水的本事,这个常住人口有六千多人的村子里,目前有100多人专职从事风水师行业,兼职及相关行业有将近400多人。
但三僚村的风水教学一直恪守“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曾达旺回忆说,他们小时候并不经常接触风水,父亲要求他们要多识字、多交流,特别是语文要学好。差不多20多岁,曾达旺才有机会跟着父亲出去看风水。“我跟着父亲的时候,就是看,看父亲怎么寻找突破点,不能插嘴。等看完顾客后,父亲会考我如何看待这里的风水。”面对父亲的时候,曾达旺毕恭毕敬,“学了15年,我才真正出师,开始独立看风水。”
2016年4月21日,东莞,曾达旺帮一位顾客查看风水。随着时代的变化,看风水从以前主要以看阴宅(墓地)居多,现在还要给房地产公司选址、搬家摆放床位等。服务的对象也从以前广东、福建等地的农村地区发展到了现在各大中城市。
“风水经济”已经成了村子的支柱产业。
2016年4月24日,曾达旺的父亲曾繁炉在一个阴宅前查看罗盘。“我的父亲除了台湾没去过,整个中国都走遍了。”曾达旺的父亲曾繁炉已经70多岁了,他看了50多年的风水。但现在身体不是很好,已经很少出去“跑地理”(风水业务的别称)。一般都是“东家”(客户)来接,“出场费”达到了5万一次。
2016年4月23日,东莞,曾达旺坐火车回老家。村口盖起了很多新楼盘。曾达旺去看了自己家正在装修的房子,4层楼高,400多平米。“已经花了差不多50多万了,不包括家具。”曾达旺说,“但看风水需要到处跑,不是那么轻松的。”
2016年4月24日,一旦有家庭摆喜事,村子道路两旁就停满了各种小车子。“反哺式”的风水旅游业
2011年,三僚村被纳入国家4A级旅游景区,成为“江西省历史文化名村”,“三僚堪舆文化”也被列入江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中。
2016年4月23日,三僚村,游客在景区内游玩。“看到没,这些没盖完的房子都是走南闯北的风水先生们挣到了钱,再回家来搭的。”村里的干部这么介绍道。曾宪华、曾显利、曾显渝三姐弟就是村里人嘴里提到挣了钱的风水先生。2009年,在兴国县政府的招商引资下,他们回到三僚,和政府签订协议,投资开发三僚风水景区项目,总投资3.7亿元,面积为14.92平方公里,分四期完成。
2016年4月24日,三僚景区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曾宪华的妹妹曾显渝穿上西装,准备迎接一个来旅游的领导。“村子有了游步道,卫生间,甚至豪华的酒店,前期投入了差不多1个多亿,就是希望能够让游客来到这里感受到风水文化的魅力。”穿着一身正式西装的曾显渝介绍起景区声调都提高了不少。
2016年4月23日,三僚村,游客在景区内一棵挡“风煞”的古香樟树下休息。“当时设想旅游产业应该是一个很不错的产业,投资周期虽然长,但是回报也是不错。对于我们老家的村民来说,也是增加了收入。”曾显渝表示,“现在我们这里的员工就还有50多人,最多的时候70多人,都是我们村里的。”
曾秋华在夜间巡逻。48岁的曾秋华原本他在福建的一家商场做保安,“回到家里总是好一点,农忙还可以帮帮忙,年纪也大了,不想在外闯了。”他现在在景区负责安保工作,一个月收入2000多元。曾秋华表示后悔当年自己没有认真学习风水,“堂弟家看风水,造了新房,买了10多万的小车子,还去县城买了房子了。”
杨公祠看守人曾宪昆。和曾秋华一样后悔的不是少数人,曾宪昆今年58岁,负责看守杨公祠。“没有文化,记忆力不好,以前跟着父亲去福建看过风水,呆了20多天没意思,就逃回去了。”
兼职风景区导游的曾春明。
30岁的曾春明是镇中心小学的思想品德老师。双休日和假期的他在风景区兼职导游。“五一假期这三天,每天都要带四五个团。每个月大概可以赚到2000多元。”曾春明对于这个收入不是很满意。
曾春明现在跟着宗族里的一个大伯学习风水,一家正式拜师。最近这两年的时间跟着师傅去了广东、福建、北京等地。“还要再学习四五年才能够出师,希望以后能够独立看。”
村里的风水师多了也带动了罗盘的销售。廖开祥是村里专门制作罗盘的,手工打造的罗盘从1000元到20000元不等。最近,廖开祥购置了两辆20多万的小轿车,在县城也买了两套房子。“一个月可以做七八个手工罗盘,差不多一年赚20多万。现在也出去看风水,因为是祖传做罗盘,东家比较认可,一年可以赚20多万。”
“学习风水是需要‘状元之才’,记忆力和口才都得好”,廖开祥现在觉得很满足,“我的两个儿子也在学习风水,希望他们能够继承这份职业。只是他们现在还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就会知道看风水的好处了。”
在文化与迷信中尴尬生存
2016年4月23日,三僚村,村民请了戏班唱戏来纪念杨公的诞辰。“我们更想从古村落、古文化的角度来宣传,但是三僚村的风光特色也不是很突出,真正来的又是比较有针对性的群体,也就是对于风水感兴趣的人才会来到这里。”兴国县的宣传部工作人员张昌祯说,现在政府层面对于风水宣传是不倡导,不推荐,至于三僚村景区的商业宣传,政府并不涉及太多。
2016年4月24日,江西兴国市三僚村,风水研究院和风水景区管理处在同一幢大楼。随着游客的增多,村里的家庭餐馆也日益火爆。“豆腐宴”“草籽凉皮”的招牌一度沿着景区大门延伸到镇上。三僚文化风水景区管理处主任曾小明表示,管理处一方面是监管公司的运营,一方面也要帮忙推广景区。“我们这里就是做风水的,主要还是想办法怎么吸引人来景区,推广的是风水文化,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现在风景区主要负责人曾显渝说,“风景区的投资我们一定会继续的,不想放弃这一块。”去年的景区大概接待了20多万游客,收入将近200多万,虽然不是很多,但是还是在增长的。“来这里游玩的,很多都是公司的、政府的工作人员,都会来,但不能说。”
2016年4月24日,村委会干部曾福林,今年44岁,从90年代初开始从事风水行业,做了26年。去年开始在村里负责精准扶贫项目。“看风水起码还是提高了很多村民的经济收入,顺其自然吧。”曾福林并不那么困扰,三僚村有1000多户,6000多人,其中120户是低保,若是资深的风水师出一趟远门,常常可以赚到作为村干部加导游一年的工资。
“在中国,风水行业一直没有受到相关政策的允许,处于半隐秘的状态,像是个只能做不能说的秘密。”兴国县委宣传部工作人员张昌祯多少有些无奈,“虽然法律上并无绝对禁止,但如果我们宣传语上带有‘风水’二字,多半会被当成封建迷信。只能用‘堪舆’代替。”
2016年4月23日,小曾,今年10岁,在帮忙干农活。他说父亲出去看风水了。据村委会提供的资料,目前三僚村外出打工者已占到二分之一以上。“很多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学风水挺难的,现在村里留下来的就是一些老人、孩子。”曾福林介绍说,“我的孩子也在外面打工了,他们不喜欢坐下来老实学习风水,我也不想让他学,应该让他多出去闯荡。”
中国风水策划院院长王浩骅曾披露,风水行业在中国的年产值大约有50亿元。“目前在中国大大小小的风水师超过100万人。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统计数据是140万人。”
“一半以上是连皮毛都学不到就出来行骗的江湖骗子。”前三僚村委主任曾福安难掩愤慨,2016年春节后他已离任,做回了风水师的老本行。
曾达旺又准备出门“跑地理”,一个家具厂“东家”联系上他。“我觉得风水师是一个会越来越好的一个行业。现在经济条件好了,大家都会请风水先生。结婚、搬房子、选址做工厂,这些都需要我们风水大师。”
2016年4月21日,三僚村,村里养殖的金鱼。在《辞海》里,“风水”一词被释义为:相宅、相墓之法,一种迷信。在传统文化和封建迷信的尴尬缝隙中,三僚的人与村所期待的“风水经济”继续“暧昧”发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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