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座︱肖瑜：二战后美苏为何一致支持以色列建国

1947年11月29日，联合国大会就巴勒斯坦分治方案进行表决，表决结果33票赞成，13票反对和10票弃权。大会最终以超过三分之二多数通过了“关于巴勒斯坦将来治理（分治计划）问题的决议”（即联合国181号决议）。于是，以色列得以在巴勒斯坦地区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就联合国此次大会的投票结果来说，斯大林无疑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因为他控制了联合国5个成员国的票。如果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乌克兰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白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捷克斯洛伐克以及波兰没有投赞成票，以色列建国也难以实现。

5月7日，中山大学历史系副教授肖瑜在上海外国语大学进行了一场题为“第一次中东战争期间的大国博弈”的讲座。二战结束后，英法地位衰落，取而代之的是美苏的崛起，在巴勒斯坦分治问题上，大国之间有何争论？美苏为何一致支持以色列建国？讲座中，肖教授深入分析了以色列建国前后的大国博弈，对上述问题进行了回答。

英美两国在犹太人问题上有何矛盾？

犹太复国主义产生于19世纪末，主张犹太人应该团结起来，其目标是要在巴勒斯坦建立犹太国，以解决现实社会中的反犹问题。当时这一思潮并未被多数犹太人接受。二战结束后，犹太民族意识觉醒，在巴勒斯坦地区复国的目标成了世界大多数犹太人的共识。

然而，想要实现这一目标自然不易。作为二战前后的两个世界主要大国，英美在犹太人问题上存在矛盾。

二战前，中东地区是英国的势力范围，而经历大战后英国势力被削弱，为了继续保持自己在这一地区的传统地位，对付苏联的扩张和美国的排挤，英国比战前更需要保持和加强与阿拉伯世界的关系。因此，英国当政的工党政府并不支持犹太人。

与英国态度不同，美国总统杜鲁门支持纳粹大屠杀的幸存者移民到巴勒斯坦去。美国持此态度有两方面的原因。

一方面，犹太复国主义者在美国组成了规模庞大的游说集团，通过举办大量的犹太人的和非犹太人的集会，呼吁美国政府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一些国会议员、政府高官以及各界名流还组建了美国巴勒斯坦委员会，成员高达1.5万人以上，这其中包括17名州长、61名参议员、150名众议员。

1945年7月2日，54名参议员和250名众议员共同签署了一封致杜鲁门总统的公开信。同一天，美国48名州长中的40人向杜鲁门总统写信，敦促总统在犹太难民问题上采取行动，支持向巴勒斯坦进行大规模的移民和建立一个犹太民族国家。来自公众舆论的压力无疑是美国政府支持犹太人的一个原因。

另一方面的考虑则来自于总统选举。纽约州拥有47张选票，而当选总统所需要的票数是246张。在纽约1300万选民中有三分之一是犹太人，因此纽约犹太人的政治选择往往能决定总统选举的结果。另外，宾夕法尼亚州和伊利诺伊州也拥有大量犹太选民，它们在总统选举中所占的选举人票数分别是36张和27张。杜鲁门总统的态度自然也就不难理解。

尽管英国从自身利益出发不愿牺牲自己在中东利益，但是在巴勒斯坦问题上，英国也存在两难处境。一方面，中东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犹太人的冲突会将英国卷入其中，而令其焦头烂额；另一方面，二战后美国强势崛起，英国还将振兴经济的希望寄托于美国的“欧洲复兴计划”上。最终英国做出了让步。

对于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地区的复国问题，联合国提出了两个方案，阿犹分治方案和二元国方案，前者是多数派方案，后者是少数派方案。1946年8月5日，巴勒斯坦犹太代办处接受了阿犹分治方案。9月，阿拉伯国家则建议在巴勒斯坦应成立一个单一的国家，并对犹太人进行了诸多限制。10月4日，美国总统杜鲁门发表了一项政策声明，表示支持巴勒斯坦犹太代办处提出的阿犹分治建议。次年2月，英国即提出贝文修正案。

贝文修正案规定，英国继续管理巴勒斯坦地区5年，目标是实现国家的独立；在较大范围内，中央政府将其权力移交给阿犹地方自治政府，而高级专员将尽力组成一个由地方行政当局和劳工组织及其他组织的代表机构组成的咨询委员会；在今后的两年内，犹太移民将保持每月4000人的名额，以保证近10万人移入，此后的移民事宜则由高级专员和咨询委员会协商后决定，如果存在意见分歧，则提交联合仲裁法庭解决；阿犹地方自治政府行政当局，分别控制其范围内的土地转让；在4年结束时，由阿犹双方共同选举产生一个立宪会议，并在这个立宪会议的基础上建立一个独立的国家，如果这个打算行不通，则提请联合国托管委员会进行解决。

长期反犹的苏联为何支持以色列建国？

讲座中，肖教授回顾了俄国犹太人的历史。

19世纪末，大多数俄国犹太人的生活环境比最贫苦的俄国工农还要差。许多犹太家庭挤在一所很小的房子里，婴儿死亡率高，劳动生产率很低。如果养家糊口的人得了病，往往就会给全家带来厄运。当时甚至连有反犹太主义倾向的俄国报纸也承认，不少俄国犹太人由于饥饿正慢慢走向死亡。

1883年和1884年，在罗斯托克、叶卡捷琳诺斯拉夫和雅尔塔等城市接连发生了屠杀犹太人的事件。许多犹太人被暴徒杀死和打伤，他们的财产也遭到破坏。而在无知的民众中，广泛流传着犹太人杀害了沙皇的谣言。沙皇政府对犹太人也没有丝毫的保护。1905年俄国革命失败后，沙皇政府为了转移社会矛盾，10月份在俄国全境策划了针对犹太人的血腥大屠杀，这对犹太人的命运产生了深远影响。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犹太人集体迁徙运动就发生于此时，1881—1914年，约有130万犹太人从俄国移居到了世界其他地方。而且，沙皇时期俄国的反犹主义传统，一直延续到了苏联时代。

既然如此，斯大林为何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最终选择支持以色列？以往学术界对此问题有四种观点，分别是疏忽说、仆从说、报复说和同情说。讲座中，肖教授谈了他对此问题的看法。

2000年，以色列外交部、俄罗斯外交部、以色列国际档案馆、俄罗斯国家档案馆等6家政府和学术机构在莫斯科和伦敦联合出版了《苏以关系档案选编（1941-1953）》，公布了495件有关苏联与以色列关系的原始档案文件，这其中包括苏联领导人与以色列领导人之间的书信电报往来、苏联驻中东地区的外交人员发给苏联外交部的电报、信件和书面报告。根据这些资料，肖教授谈及两个问题。

其一，苏联政府为什么支持以色列？

1947年4月9日，斯大林在与美国共和党活动家斯坦森（Stanson）的谈话中曾表示，只要双方有此愿望，美苏有合作的可能。4月15日，斯大林和马歇尔就德国问题进行会谈，会谈后，苏联表明了自己在巴勒斯坦问题上选择支持以色列的好处：第一、向美国显示了苏联愿意继续维持大国合作关系的诚意。第二、能够赢得美国犹太社团的好感，苏联寄希望于犹太人的院外集团能对美国的外交决策施加影响，促使美国继续与苏联维持在战时结成的合作伙伴关系。第三、有利于争取美国和西方其他国家的犹太财团对苏联进行经济援助。

利用犹太人向西方索取援助是苏联外交政策的一个传统。从1930年代的比罗比詹犹太自治州开始算起，到二战期间所成立的犹太人反法西斯委员会，再到1943年提出的克里米亚犹太自治共和国计划以及战后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者在巴勒斯坦地区建国，尽管方式方法上有所不同，但是都反映了一个外交思想，那就是利用苏联犹太人与西方犹太人之间的天然联系，向西方寻求援助，用以苏联的经济建设。

其二，为什么冷战全面开始之后苏联政府依然一如既往地支持以色列建国？

肖教授说，首先，巴勒斯坦地区对于美国的重要性要远大于对苏联的重要性。巴勒斯坦地区拥有十分重要的战略地位，而且美国人判断这里有丰富的石油资源——事实上，情况并非如此。美国希望把通向沙特阿拉伯的输油管道的终端设在巴勒斯坦。因此，美国迫切希望该地区的局势保持稳定。但是犹太国以色列，既像希腊神话中帕里斯的金苹果，又像一个被打开的潘多拉的魔盒，自其成立开始至今，中东地区就再无安宁之日。对于苏联来说，与其让美国和英国控制巴勒斯坦，倒不如让这一地区长期陷入战乱之中，而作为中东地区动乱根源的以色列继续存在下去显然更符合苏联的利益。

其次，在斯大林的外交战略中，欧洲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支持以色列建国，让美国陷进中东地区的泥潭，这将大大减轻苏联在欧洲地区的军事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