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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山魁夷:不懂哲学的画家不是好散文家
东山魁夷原名新吉,画号魁夷,1908年7月生于横滨,1931年毕业于东京美术学校。1934年留学德国柏林大学哲学系,攻读美术史。1999年5月6日逝世。代表画作有《京洛四季组画》、《冬日三乐章》、《光昏》、《唐招提寺壁画》,散文代表作《听泉》、《和风景的对话》、《探求日本的美》等。曾获第一回日本画院展一等奖、日本艺术院奖、文化勋章和每日艺术大奖等奖项。
东山魁夷是日本二战后最负盛名的风景画画家,对日本当代绘画艺术的发展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与平山郁大、高山辰雄并称日本当代画坛的“三座大山”。因为强调创作是“通过每个人的眼睛而获得的心灵的感知”,又被称作“日本心象风景画家”。同时他又是杰出的散文家,文笔细腻,意境优美,亲近自然,富有禅意,与川端康成并称为日本散文文坛双壁。
东山魁夷与川端康成不仅是人生挚友,而且是追求日本传统美学中古典情调的同道。川端康成曾评价他:“作为一位日本画家,一位风景画家,他自觉服从命运的安排,阐明了自己对日本的美的认识。一方面把旅行当作人生,当作艺术,把流转无常看成人类的命运;另一方面又将孤独与忧愁埋在心底,对万物抱着肯定的意志,并努力加以贯彻,经常从自然中获取新鲜的感受,始终生活在谦虚诚实的情爱之中。”(《美的情愫》附录)
对话风景,救赎心灵
东山魁夷的家庭环境与艺术无缘,祖父在明治维新前来到江户谋生,父亲后来在横滨从商,但大环境的恶化让他的家境中落,少年东山魁夷十分希望得到画坛的认可,以证明自己的理想。他四处写生,积极参加日本美术展,然而其绘画生涯的早期颇多坎坷,直到39岁时画作《残照》在全国画展上获奖,他才正式建立了画坛地位。
《残照》东山魁夷的美学是和自然紧密相连的,战火中自然之美的巨大触动改变了他之后的创作道路。二战期间日本风雨飘摇,东山魁夷应征入伍,父亲因为肺心病而突然辞世,抛下身患重病的母亲、弟弟。一次行军至熊本城时,他登上天守阁楼的遗迹,远眺雄伟的阿苏火山和山脚下碧绿的森林。原本再平凡不过的风景却给心灵满目疮痍的东山魁夷巨大的感动,他在《旅之环:自传抄》中提到那难以忘怀的感触:
说起来,这都是些平凡的景致,平时看到而不留意的风光。而现在看起来却那么美,是我看到生命的光辉吗?是不是因为以前对生命没有紧迫感,所以自然的反映中捕捉这种光辉的感觉很迟钝。正是展览会啦、名声之类的东西妨碍我发现大自然真正的美。一定是没有以一颗纯真的心灵去观察自然。
李泽厚曾指出,与西方文化追求永恒相对应,中、日文化都极其感慨世事多变,人生无常。但中国人是重生安死的,而日本人则是惜生崇死。战火中感受的天地大美让东山魁夷悟透生死,成了他艺术道路上前行的动力。他的文字能印证这一点:“倘若樱花常开,我们的生命常在,那么二者的巧合不会引起任何感动。花儿由于其可能凋谢才更显示出生命的光辉。在感到花儿美好的心灵深处,我们一定会在无意识中不由得彼此珍惜自己的生命,感到在茫茫世界的短暂生存期间能有缘相遇的喜悦。”
长寿的东山魁夷几乎见证了日本二十世纪的沧桑,他目睹了战争对人心灵和肉体的摧残,也痛感战后恢复期精神的虚无和彷徨。战后经济的迅猛发展极大地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但一同到来的还有自然环境的破坏和消费社会的空虚,他看到生活在现代文明下的人们非但没有获得心灵的自由和解放,反而逐渐在物质世界中迷失,成为“单向度的人”。东山魁夷曾警告道:“人类在快、再快的呼喊声中正一步一步地走向悬崖。”当自然失去其神圣性,自然赋予人的精神意蕴也就随之消失殆尽。当工业设施侵占了原始绿地,当人们对城市与自然景色的分别麻木不仁时,也意味着人对自然审美的终结。所以亲近自然成了东山魁夷自救、渡人的方式,对于他来说,周游各地写生是一种生活方式,即便在年过七旬之后,他仍时常往返于欧美、亚洲各国举办展览、旅游写生。
哲心诗意,文画双绝
此时的日本画坛受到西方现代艺术的冲击,莫奈、毕加索、凡·高等人的画作风靡一时,艺术家的视线重新转向日本美的传统,试图从古典美中寻求日本画现代化的生机。东山魁夷大胆运用西洋画的表现手法改进日本画,以写实的眼光捕捉日本情调之美,使日本画在保持平面性的同时,增强了画面的空间感。宵樱、残照、秋翳、青响……凝结为自然的魄力:万物有灵且美。
如果要用一条精神线索来梳理东山魁夷的艺术道路,那答案或许是“探索日本之美”。在散文集《探索日本之美》的前言中,他写道:“这些作品,是在我作隔扇画时,探索日本美的精神进一步昂扬的时期产生的。由于各篇作品都是用这样的心境贯穿起来的,所以才选择了这个书名。”学者郭勇健的《日本之美——东山魁夷绘画艺术研究》试图提炼东山魁夷画作之中的“日本之美”,他找到的关键词有:乡愁、象征、无常、感受性、单纯化、装饰性、对称、映像。若用昆德拉式的表达,这些关键词可视为东山魁夷绘画艺术的“存在编码”,只有领悟了画作背后这些蕴含哲学意味的语汇,才有可能读出他看似简单的作品的画外之音。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是晚唐人司空图在《诗品》论“含蓄”时说的,他说:“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与之沉浮。如渌满酒,花时返秋。悠悠空尘,忽忽海沤。浅深聚散,万取一收。”这话用来评价东山魁夷的画也恰如其分,他的画元素简约,画面结构通常一扫便知,不同于江户浮世绘强烈的色彩感,也不似西方油画的琳琅满目,简单的色彩运用孕育着丰富的明暗层次变化,隐隐约约传达着某种关于自然的宗教情怀,让人看后,留下似懂非懂却又难以磨灭的印象,梦幻般的哀愁与静谧之下是涌动的希望与救赎。他的风景画中没有人物,却能感受到对生命深沉的激情,凝聚着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哲思。处处关心人的境况,画中却无人,他在《六支彩笔》中说:“我喜欢描绘的并不是人迹未到的景观,而多是随处散发人间气息的地方。但是,在我的风景中可以说几乎不出现人。其理由在于,我所描绘的是作为人心象征的风景,风景本身述说着人心,没有对人的感动,也就不会有对自然的感动。”
东山魁梧的艺术境界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维,这位诗佛也是诗画俱佳,钱穆说摩诘诗之妙在于王维对宇宙人生抱有一番看法,虽没有写出来,但情景却尽已在纸上。苏轼赞王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东山魁夷亦让人有同感,十四卷本《东山魁夷的世界》是他的诗文全集,他根据文字的意境和装帧设计配以适当的绘画。先读文后看画,文在画中,言犹未尽;先看画后读文,画随文彰,回味无穷。文与画共享一个灵魂,散发出同样魅力,浑然一体。
一衣带水,结缘中国
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赠送给毛泽东的礼物之一便是东山魁夷的《春晓》。
1976年,在绘制日本奈良招提寺障壁画时,东山魁夷提出要加入中国的风景,为此专程来到中国写生,最终将黄山和桂林的美景永远留在了日本唐招提寺的壁画上。中国之行使他走进了中国水墨画的世界。他以中国风景为对象所作的画,几乎都是采用水墨。
2002年,为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30周年,东山须美夫人将东山魁夷的50幅石版画代表作赠送给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他的散文也逐渐为国人所熟知,《一片树叶》成为2002年高考北京卷的现代文阅读题,《我们的风景》收录在人教版9年级上册、鄂教版9年级上册的教科书中,《听泉》及20张画作收录在长春版9年级下语文教科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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