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层干部手记｜豫东农村的早婚现象

秀英的故事

常年在外打工的秀英父母对秀英和儿子关心比较少。秀英和弟弟与大多数出生在农村的孩子一样，因父母外出务工，留守在农村。

在农村，八十年代，一家三四个孩子很正常。像秀英家这样，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的家庭很少，更别说独生子女户了。同时，重男轻女的现象普遍存在，个别村民生了五个女儿，因没有儿子还要接着生，没有儿子誓不罢休。

秀英和弟弟刚会走路时，父母就外出务工。姐弟俩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秀英姐弟俩这样的生活状况，在农村很普遍，孩子不懂得什么是父爱、母爱，爷爷奶奶含辛茹苦把他们拉扯大，隔代教育让他们从小在思想意识里就形成爷爷奶奶比爸妈亲的印象。

秀英小学一年级时起就知道，如果没有学习用品，回家后要跟爷爷奶奶说，爷爷奶奶会掏给她钱，去村里小卖铺购买。有的家庭也会在开学前在乡镇或县城批发一些备用。要吃零食，也会跟爷爷奶奶要钱，自己在学校门口小商贩处购买。随着生活水平提高，孩子们的零花钱比八九十年代的同龄人要多，但爷爷奶奶这一辈过习惯了经济拮据的生活，也深知外出挣钱不易，每次给孙子孙女钱时，都会问“够不够？省着点花，你爸妈在外挣钱不容易”之类的话。

孩子长期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隔代学习模仿。爷爷奶奶做事时，他们会跟着一起学，爷爷奶奶拿玉米喂鸡，他们也知道去剥玉米撒给鸡吃，爷爷奶奶牵着羊去放羊，他们跟在后面拿着木条赶着羊走，到田地里干农活，他们也跟着学，有时爷爷奶奶在地里干活，他们坐在地头等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视自己的孙子孙女为掌上明珠，就是自己家没钱，也会出门去邻居家借钱。但是，孩子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问题时，爷爷奶奶也不知如何解答；孩子做错了事情，爷爷奶奶也不敢管，害怕孙子孙女学嘴，话传到在外打工的儿子儿媳耳朵里，婆媳生气又免不了。

而父母与孩子联络感情的方式一般是电话，有时远在外地的父母想见自己的孩子，会提前电话预约，爷爷奶奶会带着他们，到有电脑的邻居家或乡镇的网吧，利用qq视频进行聊天。

秀英小学毕业后，考入乡镇中学读初中。由于学校到家有八九里的路途，父母为他们购买了自行车，每天早晨早起，天不亮就和同村的学生一起骑着自行车去学校，放学后骑着回家吃饭，吃过饭后还要骑车去学校上课，从家到学校，从学校回家，一天几个来回。有时爷爷奶奶有事，不能在家做饭，会给秀英几块钱，中午在乡镇随便买点东西吃。对孩子的学习情况，父母也就是学期结束了，问问在班里排名第几而已。

对农家子女来说，唯有读书才是改变自己的命运唯一出路。传统意识里，父母要求自己的孩子在学校能认识男女厕所怎么写就可以了；而思想有远见的父母，会让孩子一直读书，通过读书改变命运，让孩子走出贫穷的农村。秀英学习成绩一般，初中二年级时，家里人无论如何劝说，她也不愿意去学校继续读书。

对那些辍学者来说，不读书，要么外出打工，要么进职业学校学习一门挣钱的专业技能。在外奋斗两年，等定亲后，父母帮他们办理婚事，孩子算成家立业，父母的使命也算完成。

经过家人同意，秀英选择了前者，和同村人一起外出到浙江进厂里打工。

但不到半年，秀英就从浙江回到老家。爷爷奶奶和邻居第一眼见到她时，以为她吃胖了，爷爷奶奶还感到高兴。回到家没几天，秀英便把自己怀孕的实情告诉了爷爷奶奶。两位老人乐极生悲。父母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看管孩子，现在倒不知如何向父母交代。在农村，如果自己家的女儿还没到结婚年龄就已怀孕，那是伤风败俗的事。

秀英爷爷奶奶无可奈何，还是偷偷打电话告诉了她的爸妈。当夫妻俩从外地赶到家，看到自己的女儿这个样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邻居问他们还没到打工返乡季节，为何返乡时，他们随便编了一个瞎话，不敢告诉大家真相。

秀英一家整天闷闷不乐，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不敢出门，怕邻居问这问那。不知如何处理还必须要处理。如果把秀英怀孕的事说出去，很快传遍整个村，出门都不敢抬头，整村人都会看不起。

在父母再三追问下，秀英才把和邻村男孩在一起的事说出来，他们在学校时就在一起，一同约定一起外出务工。眼前的秀英才15岁，他们内心也想让女儿把孩子打掉，农村还有一种说法，如果头胎打掉，孩子结婚后将再怀不上孩子，怀上孩子也会流产。

邻村男孩那边，知道自己儿子和秀英的事情后，高兴坏了。听说秀英父母在家，便托媒人前来提亲。媒人到秀英家，还未提及此事，就被秀英的父母骂着赶出家门。

媒人来提亲的事，在邻居间迅速传开。面对女儿闯下的祸和村里传言压力，秀英父母心里雪上加霜。男孩的父母也比较着急，四处打听，再次委托和秀英爸妈关系好的朋友，到秀英家商议此事。

秀英父母也想，现在不能把孩子打掉，女儿这么小就打掉孩子，对身体也有影响，如果哪一天女儿再和男孩私奔了咋办，一系列问题困扰着秀英父母。

最后，秀英的父母也答应了他们的婚事。在秀英临生产前两个月，秀英和男孩举行了婚礼。在当下普遍高额彩礼、面子经济的背景下，他们的婚礼显得很简单。对男孩父母来说，孩子结婚是无比骄傲和无上荣光的事，相比“天价”彩礼，他们不需要很高的彩礼，走走形式便把孩子的婚礼安排得很妥当。

传言中，说的最多的是，他们的儿子有本事，这么年轻就结婚了，并且他们这么年轻就抱上了孙子。

但是，这对年轻小夫妻的隐性伤害谁人能知。

毛孩的故事

在农村还有很多人，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环境，由于家境贫穷，早早成家立业。

村里的毛孩出生在贫困家庭。小学三年级时，母亲一场大病撒手而去，这给毛孩父亲的生活带来沉重打击。本来家境就不好，母亲住院期间又借了一大笔钱，对于仅靠外出务工的父亲来说，是雪上加霜。

没有母亲的日子，毛孩看似自由，没有人管，没有人去过问他的生活。小学五年级最后一学期，毛孩不再去学校学习，整天在村里无所事事。

村里人看他可怜，这么小就辍学在家，一辈子不就完了？毛孩11岁那年，村里人介绍他到县城一个修理摩托车的地方，去学习修车，毛孩聪明勤快，老板很赏识，有活让他先干。毛孩也学到了一些基本要领。

前几年，电动车行业在农村市场快速发展，个别经销商从销售摩托车转行销售电动车。他们就建议，毛孩回到自己的镇上代理电动车，县级代理商免费供货、装修，售后服务毛孩自己可以干。毛孩就回到家，和他的家人商量，叔叔婶婶们很支持，在镇上找空房子，厂家业务员又为他做了店铺整体设计。毛孩一个人既做老板又做销售员还做售后服务，有时他的亲戚帮忙看着店铺。

毛孩的生意很好，一年纯利润20多万。他在十里八村有很好的名声，电动车有个小毛病，到他这里来不收费。同行都羡慕他的生意。

毛孩利用自己挣的钱，在老家把自己家的老房子翻新重建。村民看在眼里，都去毛孩家里说介绍对象的事。考虑到毛孩的实际情况，家人都同意为毛孩定亲。

毛孩16岁那年定亲。女方家人看他比较能干，在镇上有自己的生意，生意还不错，女方父母就同意了他俩的婚事。同年就在村里举行了婚礼，媳妇和他一起到镇上张罗生意，17岁那年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年生意收入相当可观。如今，他们过着让人羡慕的小日子。

明明的故事

在农村，农村人普遍认为读书无用。即便大学毕业之后，还要在大城市找工作。没关系没背景的他们，重新学习在城市中的生存技能，追逐心中梦想。部分大学生毕业后回到农村工作，又会被村民看不起，背后议论。

出身农家的孩子，小学初中没有读完，不少便辍学回家另找生计谋生，跟随同乡人外出务工。对男孩来说，父母不求他们能够挣到多少钱，哪怕就长长见识，看看外面的世界。女孩子也向往城市中花花世界，十六七岁的她们，在城市的厂子里，餐厅、超市等地打工，努力追求自己心中的理想。

明明初中毕业后考高中，分数没有达到录取分数线。家里人劝他复读，他也不愿意，随后跑到浙江电子厂打工。对于刚踏上社会的年轻人来说，父母不求孩子为家里邮寄多少钱，在外安全，能学一技之长就很高兴了。

明明打工坚持了一年没回家，家里人很着急，但就是不肯回家。第二年，抱着孩子回家了。父母看到后高兴坏了。儿子17岁有媳妇并有孩子，在村子里那可是人见人夸。

虽然已经有孩子，但按照村里的传统习俗，还是要举行婚礼。父母又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婚礼仪式热闹极了，新媳妇抱着孩子拜天地。

结婚后，他们把孩子丢在家里，让老一辈看管照顾。小两口在外挣钱，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对十七八岁的他们来说，婚礼仪式举行之后，在村里相当于合法夫妻，但他们没有达到法律规定结婚年龄，不能领到结婚证。

能人、面子，以及离婚

随着社会的发展，乡村能人成为乡村经济发展的主力军，他们的孩子在农村被称为“阔少”，有的在校期间就有人来介绍对象。孩子一旦长大，父母就考虑婚事，订婚之后，过一两年为孩子办理婚事。

在农村十七八岁还没定亲的话，父母就开始考虑自身家庭情况，是不是楼房没有盖好，或小轿车没有买？等把这些定亲前的基本条件准备好，父母会托亲戚邻居、媒婆，为孩子介绍对象。

定亲之后，男方家庭会急着和女方家庭商量结婚，女方同意的话，父母为他们准备办理婚礼，结婚后要考虑生孩子，等他们有了孩子之后，把孩子交给父母来养，小两口过自己的日子。

有时儿媳妇把孙子丢给老人，然后出去打麻将，吃饭时间还不回家，喊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回家，搞不好的话还训斥婆婆，婆婆也不敢多说话。农村有种说法，叫娶个儿媳妇就是家里娶个“奶奶”，啥事都要敬着，儿媳妇在家里要供着。等小两口外出打工，看管孙子的全责落在父辈身上，养儿子之后养孙子，或许就是父母一代的使命。

在农村，男女订婚高额彩礼定亲已成常态。如果不读大学，20岁还没结婚，就很少见。无论家庭情况如何，父母为自己家孩子的婚事都很主动积极，家庭经济好的，无论在彩礼还是办理婚礼，都讲排场，讲面子，风风光光，这样女方家也有面子。

对一般家庭来说，毕竟孩子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父母也会尽力，有的自己家经济条件跟不上，父母去亲戚邻居家借外债为孩子办理婚事。无论男女双方家庭，为孩子筹办婚事都很细心，他们也想让孩子找一个家庭条件各方面都比较好的，但有时是孩子自己的选择。

城市的离婚事件也传播到农村。经过媒妁之言，父母双方同意定亲，结婚生子，但在一起生活了两三年之后，由于生活中的小摩擦，感情不合等多种因素，他们选择离婚，各自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对父母而言，他们最为苦恼，儿子儿媳长大成人了，懂事了，有选择权了。但孙子孙女还小，他们离婚了，对孙子孙女的成长有很大影响。为让儿子儿媳继续一起生活，双方家庭会给自己的孩子讲好多好多道理。

有的会托和儿子儿媳关系好的在中间说好话，有的女方在娘家住上一段时间，男方家里人找几个代表到女方家，说上几句好话，母亲赔个不是，儿媳妇就抱着孩子回婆家；但也有人一旦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离婚。其实，父母也不想让孩子离婚，双方父母也想过安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