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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士报告厅|杜如虚:智能制造产业创新、布局与应变
本文系由深圳创新发展研究院、博研商学院、深圳企联等共同主办的“科技创新院士报告厅”第五期内容。8月26日,全球知名智能制造研究专家、加拿大工程院外籍院士杜如虚做客科技创新院士报告厅,围绕“智能制造产业创新、布局与应变”发表演讲。
以下内容根据杜如虚院士演讲速记整理,经讲者审订。
8月26日,加拿大工程院外籍院士杜如虚做客科技创新院士报告厅。
今天很高兴来到这儿跟大家做一个交流。
众所周知,今天的世界有些不好的趋势:保护主义盛行,技术、原材料、零部件、市场随时可能不保;天灾人祸不断,交通、通讯、能源都有可能中断;恐怖袭击、社会动乱……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比如社会的两极分化、贫富的距离越来越大、还有争霸(所谓“修昔底德的陷阱”)、人类的偏见、新技术难以驾驭等等。
制造也面临许多挑战。中国制造在2016年左右就超过了美国(当然,美国是以服务业为主,所以GDP还是领先)。审视中美出口的数据(表1),就可以看到为什么美国会瞄准中国的电子产品了。所以,像华为这样的企业必然首先被限制。
表1 中国与美国制造工业出口比较
例如,中国的5G技术其实不比美国落后,美国就说“不行,我要封杀。”另外还有AI技术。大家觉得AI好像就是软件、算法,其实不是,AI跟5G是一样的,有硬件和软件的集成,缺一不可。中国不比美国落后,所以美国也要封杀,不让AI产品出口。
疫情考验国家韧性
2020年新冠疫情暴发,一些医护用品短缺。中国是制造大国,所以有优势。美国以服务为主,自己不做日用品而依靠进口,所以口罩就短缺了。在疫苗生产上,中国在全球也排名第3、4名的位置,很有竞争优势。
更重要的是疫情会改变我们的生活,也改变全世界的制造工程。今天新冠病毒的变种现在超过七八百种了(图1),德尔塔只是其中一种。今后会继续演变,与人类共存。
图1 Covid-19新冠病毒的基因变异
据统计,从新冠疫情爆发到现在大约有2亿多人受感染,死亡人数近五百万。但放在人类历史长河中,这还不算大的。比如跟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相比,当时的死亡人数是5千万到1亿。当时人类其实还不知道“病毒”这个概念,治疗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隔离,第二种是退烧药。西班牙的流感过了3年就没有了。新冠从前年开始已经一年多了,3年后会怎样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类技术的进步,新冠终会成为历史的。
人类本身是具有韧性的,它不会被这样或者那样的事件轻易地打垮。人,作为生命个体也有韧性,不会一病就死掉,而是有一个自我恢复的能力。社会也有韧性,能够在各种各样的改变下很快地恢复过来。当然,国家、地区、公司都需要这种韧性。
韧性理论的研究始于“911事件”,转眼20年时间过去了。面对这样的事件,学者们开始考虑怎样抵御这些事件的发生,于是就产生了韧性理论。
美国洛克菲勒基金会提出了韧性城市计划[注:“全球100韧性城市”(100RC)项目,旨在帮助世界各地城市增强韧性,应对21世纪日益频发的自然、社会、经济挑战,美国纽约、法国巴黎、英国伦敦、意大利罗马、澳大利亚墨尔本等均是其会员城市]。中国目前有四个城市入选,分别是:湖北黄石、四川德阳、浙江海盐、浙江义乌。在全球有伦敦、巴黎、纽约等这些世界名城都在考虑怎样成为“韧性城市”。但新冠病毒来了都疲于应付,可见这个理论还不成熟,还有待提高。
有时候人类认知会超前实践,有时候实践会推动认知的发展。
韧性是什么?从雷达图(图2)上可以看到,它包括多个方面:研发与创新、领导与管理、营运管理、金融资产、控制与制度、产品与服务、信息与通讯、供应链、固定资产、人与文化、市场与消费群体、社会关系。
你的韧性处于什么水平?可以做个雷达图,判断一下。
图2 怎样获得韧性
制造系统如何获得韧性
怎样获得韧性?对于制造系统,有三个要素:创新、布局和应变。
一、创新
创新是发展的引擎。首先,新技术层出不穷,一个产品不可能永远领先。其次,世界上2/3的专利都与制造有关。大家都在努力,你不努力人家一定会超过你。
比如手机的发展。手机本来是美国最先发明的,但是由于电话公司的保守以及相互之间打架,自己的发展拖了很久,所以中国就有机会超越美国。
创新包括好多部分的创新,比如产品设计的创新、制造技术的创新、供应链和市场的创新等等。
先简单讲一下产品的创新。产品创新的一个例子是大疆公司的无人机结构(图3),大疆是一个电子公司,机械设计不是他们的强项。他们找到了美国的AUTOCAD公司帮他们设计无人机的结构。这个结构是用人工智能算法自动设计出来的,后来发现这个设计跟南美洲一种会滑翔的松鼠的骨架相似。这种松鼠可以在风中滑翔60米,非常稳定。今天大疆无人机抗风的能力非常强,就得益于这个结构设计。
图3 大疆无人机结构
产品的创新有了想法以后还要先看看已有的专利技术,要不然就会有侵权的可能。产品的创新还包括面向加工的设计以及设计优化和自动设计。
关于制造技术的创新,大家熟悉的是3D打印技术。还有一个是无模成型技术。在加工金属板材时,精密的模具或大型的模具非常昂贵,如果只需要一件或几件,那么成本就高得难以接受。因此我们尝试不用模具直接加工出产品。我们做了多个无模成型的机床。图4是一个6000KN步进弯板机,用于加工大型船板。
图4 6000KN步进弯板机
二、布局
布局可以从两个角度来做:一个是硬性,一个是柔性。
(1)硬性。硬性可以说是师法古人。世界各个古代文明传下来的传世之作,如埃及的金字塔和中国的万里长城为什么能够矗立数千年不倒呢?那是因为硬性的、严格的质量控制。埃及金字塔的设计者就埋在金字塔旁边。中国万里长城的砖上也有字说明是谁负责烧制的。
这样硬性的规定对于精密制造特别重要。我们国家质量管理的方法通常是制定一大堆质量检查标准、国标、以及行业标准等。而日本的质量管理更值得借鉴。我们都听说过丰田的质量管理方法,丰田的质量不是只看产品的质量,而是看产品加工中每一步的质量,它是一个全过程质量控制方法。这个理念十分重要。做质量控制并不是最后检查一下产品行不行,而是要检查产品生产中的每一个步骤行不行。如果每一步都行了,到后来就算有问题也很容易发现和纠正。如果只是到最后才发现有问题,那也许已经不可修复了。
(2)柔性。柔性可以说是师法自然。在自然界里,有生命的东西都是柔性的。即使是鲸鱼、大象这些大型动物也不例外。
柔性意味着可以变化,变化带来韧性。有一种小动物叫做水熊虫,长度只有0.3到0.5毫米,不怎么看得见。但是,它们可以抵御151℃高温、-272.8℃低温 、缺水、超强辐射。有研究发现,在原子弹爆炸过的地方,水熊虫还活着。它的武器就是变:变成胞囊、脱水隐生。
在制造领域,我们也可以利用柔性布局。布局分三步:
第一步危机分析。麻省理工学院的Yossi Sheffi教授有一本书《THE POWER OF RESILIENCE》(网上可以免费下载),讲到分析危机时要考虑到危机发生的可能性及危机导致的严重性。
第二步是把应变的机制植入到制造系统以应对危机(图5)。传统的方法是并联和堆栈。并联就是使用多个机床,一台机床不保险就用两台、三台。堆栈用于仓储,先把零部件存起来,机床发生故障时用。新的方法是使用可重构机床。一台机床可以重构,做多个工作。使用可重构机床柔性好,总投资也少些。堆栈可做成用计算机控制的可移动堆栈(如立库、AGV等),效率更高。
图5 堆栈
第三步是计算机仿真和优化。近年来计算机仿真已经发展到了数字孪生,利用数字孪生可以对生产线进行各种各样的分析,从而优化生产线的运行。
用“可重构机床”与“可移动堆栈”来布局的思想也可以用到其他地方,如交通管理、电力管理等等。
三、应变
应变就是智能控制。工业人工智能是现今制造业的发展方向。工业4.0的精神就是工业人工智能。
工业人工智能面临着许多挑战。首先是数据安全,企业有很多数据,这些数据是企业的生命线,不可外泄。其次,各个企业的数据难以分享。比如你买了一台机器人,你的生产线可以与机器人对接,却无法获得机器人内部的数据。机器人公司要保护自己的专利技术,不会把所有的数据都公开的。还有我们通常只有大量正常运作时的数据,没有或很少有故障时的数据。这就是所谓“数据孤岛”的问题。数据很多,但不能连在一起。
工业人工智能有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信号采集与信号处理。把生产线上各种装备的数据采集回来,并进行统计分析。目前国内一些公司已经能够做到了。第二层是数字孪生,把采集回来的数据与生产线的计算机模型生成的数据加以比对,并进行深度分析。目前德国做得最好,还开发了一些专门的软件。第三层是利用人工智能,发现问题的根源,不但可以防患于未然,而且还可以优化系统的营运,从而达到韧性。
我研究工业人工智能已经三十多年了。 人工智能的算法大致分了五类:决策论、神经元网络、进化论、统计分析和模拟分析。(推荐阅读《终极算法》一书)。这些算法的主要目的是学习。近年来,最新的算法包括谷歌的Transformer(自我专注学习)、对比学习、变分自编码器、对抗神经网络等等。今天给大家介绍的是对抗神经网络。
对抗神经网络其实是许多人持续努力的结果。它至少可以追溯到斯坦福大学教授Bradley Efron(布拉德利·埃弗龙)。Efron在1970年代写了一篇文章提出了所谓的“自举”的概念。我们知道,我们用采样来分析样本空间的状况。例如,在座的这么多人,我来问其中的20个人“去年你们公司是挣钱了还是亏本了?”根据这个回答我大概就可以判断去年的经济状况,推论深圳的公司,甚至全中国的公司状况。传统的方法问一次就够了,大家都认为再问也没用了。这个方法是著名的数学王子高斯在100多年前发现的。Efron说不是的。他说你可以再问,再采样。然后把数据不停地组装、统计分析。他证明了再采样、再分析对样本空间的估计更加准确。后来,人们又发现不但统计量(如均值、方差)可以自举,时间序列、神经元网络等都可以自举。自举(Bootstrap)是20世纪统计学的一个突破。
时间又过了30年,美国的年轻学者Ian Goodfellow提出了对抗神经元网络。他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后到加拿大蒙特利尔大学,师从图灵奖获得者约瑟华·本吉奥(Yoshua Bengio)读博士,博士毕业以后到谷歌公司做研究。在美国做研究跟中国不一样,不大讲究文章、专利这样的指标,更加注重你做的东西行不行,对世界有没有影响。大多数人一辈子默默无闻,没有做出什么来,但是总有些人做出了有影响力的工作。Goodfellow做出了“对抗神经元网络”。刚刚讲到神经网络可以自举,但问题是自举生成出来的那些东西大部分都是一些垃圾,没有什么用处。Goodfellow做了一个发生器和一个判别器,判别生成的网络有没有用。在学习的时候,发生器和判别器互相博弈,最后达到共同最优,这个就是纳什平衡。纳什就是电影《美丽心灵》中讲的那位数学家。Goodfellow他做了一个模拟人衰老的例子(图6)。这是一位女性和一位男性在18、28、38、48、58、60岁的样子。他的文章引起了轰动,人工智能居然能够做这样的东西,让人惊叹。
图6 用对抗神经网络生成的衰老过程图片
Ian Goodfellow的算法需要高深的数学,大部分的人读不懂。但他非但没有申请什么专利,或者做什么加密,而且把这个程序开源,代码就在那儿,谁都可以下载。所有全球对抗神经元网络的文章数以万计,许多人不懂它的原理但照样可以使用。我们不得不钦佩这些胸怀远大的学者。
对抗神经元网络的计算十分复杂。目前最有效的计算方法是最优搬运法。这个方法源自于法国科学家Gaspard Monge(加斯帕尔·蒙日 )。巴黎铁塔上有76位法国最著名的科学家的名字,他名列其中。Gaspard Monge的方法只是一个想法。2013年,法国数学家Cedric Villani(2010年菲尔兹奖得主)最后解决了这个问题。
我们的算法是基于对抗神经网络的自增强的算法(Self—reinforced learning),主要用于解决数据孤岛问题。
人工智能是人类数学史上第四次革命:第一次革命是计数,第二次革命发明了几何、代数,描述静止不动的东西。第三次革命是牛顿引入运动的概念,从而可以描述机械的运动、流体的运动、电子的运动等等。但是这些运动方程已经变得很复杂了,很难掌握。人工智能是第四次革命。利用深度学习的网络,你甚至不用什么代数几何微积分,用计算机就可以解决各种各样的难题。今天最大的深度学习网络有4亿个神经元,几分钟之内就可以把网上所有关于一个特定问题(如起重机)的资料都读一次并整理记录下来。以后肯定也会越来越好。人工智能是人类认识自然和社会的革命,非常重要。
人工智能的算法还可以不断学习。每次加入新的数据,就能够改进。比如变老会怎么样,疲劳了会怎么样,污染了会怎么样,等等。我们做了许多应用的例子,其中一个是机器人关节谐波减速器的监控诊断(图7)。谐波减速器非线性的,很不好做。而且还很容易坏。我们的算法监控准确率达到了96.79%。
图7 谐波减速器
智能制造有三个部分,创新、布局、应变。创新包括设计、制造、供应链、客服的创新。布局包括生产线、可重构机床等等。应变是最重要的,应变就是工业人工智能。
(整理:王苗米。小标题为编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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