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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朴陈忠实:我先是个球迷,其次才算是个作家
中国文坛最死忠的球迷走了。
以一个体育爱好者的身份来看陈忠实,很难说是他无人不知的《白鹿原》躁动,还是他那颗球迷的心更躁动。
1982年,距离电视机在中国研发使用已经过去了20多年年,在贫瘠的黄土地上,即使是文化馆,也只配备了一台黑白电视机。
40岁的陈忠实在这台电视面前,被一个叫“世界杯”的玩意儿蛊惑了心神。从此,做了一世足球“迷弟”。
“我给自己的角色顺序是,先是个球迷,其次才算是个作家。”
(本文系“有马体育”授权澎湃新闻刊载,微信ID:youmatiyu)
1986年世界杯,陈忠实自家也有了电视机。由于信号太差,只有声音没图像。他每天骑车十来公里,去熟人家蹭球看,风雨无阻。那时候,陈忠实一边看着世界杯,一边还盼望着能看到中国队的身影。但很显然,中国队伤他不轻:“中国足球伤了大家的心,当希望多次成为失望,也就不敢再有所希望了”。
中国国家队在2002年首次闯入世界杯,但在陈忠实看来,中国足球是一代不如一代: “不仅没有进步,反而大踏步地后退,跟上世纪80年代完全没法比。”
在技战术角度,陈忠实也是一个行家,他曾说:
“中国队缺临门一脚,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刻前功尽弃,这已经是中国队的老问题了,说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得到解决,说他们得势不得分,是因为很多必进的好球都错失了良机,中国队太需要一个梅西了。”
2001年,陕西国力初登甲A赛场,这支家门口的球队,让陈忠实蜕变成了一个流淌着热血的真正球迷。“那个时候只要有陕西队的主场比赛,我就心痒痒,如果因为工作等事情没有能去现场看球,会让我浑身不舒服。”
促使他把足球和城市联接在一起的触发点,是ESPN对2001年中国足球甲A联赛陕西国力首次主场比赛的转播。
见过大世面的ESPN的解说员,竟然连连惊呼陕西球市的火爆场面,用词为“震撼”、“振奋”,大为惊讶地处中国西北的西安,在3月份居然能培育出如此“令人非常惊异”的高质量草坪。
解说员的溢美之词,让作为陕西人的陈忠实颇为西安骄傲了一回。
这件事后来被他在《足球与城市》一文中提及,他感慨地说:“我到现在都忘不了从省体迸发出的震撼,那是属于陕西足球的美好年代。”
所有的球迷,都在追寻一份归属感,对于陈忠实而言,故土就是最大的归属。他骨子里始终继承和保持着关中农民对事认真甚至倔犟、待人朴实乃至迂腐的“邻家翁”风范。这种心性让他成为一个更特立独行的球迷。他曾表达过:有陕西队的比赛,他就不看中国队的比赛;有中国队的比赛,他就不看其他国家队的比赛。情感是有距离的,离得越近感情越深。
在陕西的足球故事中,时时可见陈忠实的踪影。
2002年3月24日,在陕西利君国力主场对青岛颐中海牛的比赛散场后,朱雀体育场外发生了2000多名过激球迷聚集并砸碎几辆警车玻璃和点燃一辆公安大轿车的事件。
另外,青岛队9号队员姜峰在退场时被看台上扔下的物品击伤。国力主场因此被取消,球迷陈忠实只说了四个字:因噎废食。
他的朋友们仍然记得,在陕西三大球没有职业队的一段时间里,他连民间足球联赛都会去观摩。2005年西安思源学院足球联赛决赛,瘦削苍老的陈忠实,为比赛开球。
2013陕西省民间足球联赛开幕,陈忠实还写下了遒劲的一幅字。
接受外界采访时,陈忠实从不吝剖白对西安足球的热爱。
“只要有好看的比赛,我宁愿放下手中的笔先去看比赛。如果没有足球,我的生活似乎也就缺乏了很多激情的东西。”
“一个城市除了政治的开明,经济的繁荣,人事的和谐之外,应该有像足球这样的运动,足球能带给人们需要的激情,这种激情的给予是不可替代 的,甚至其他别的运动也难以承载的。”
而每逢大赛和中国足球的大事,陈忠实仍然在电话听筒的一头,只要是足球记者的采访,他几乎从不推辞。
但足球回馈给他的似乎更多,他从足球中获取灵感,甚至是生命力。看球对于他来说,不啻于一种修行。当黑白电视机,变成彩色,再变成更大更先进的设备,陈忠实却没有了更多时间和精力看比赛。但看世界杯,仍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再大的事他都要先放下来,关掉手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泡上茶,抽着成盒成盒的雪茄来看比赛。
有时候找人一起看,大家一起看热闹,有气氛,边看边说是非观点,是陈忠实的乐趣。另外人多,时间也过得快,那种环境和氛围很让他陶醉。
其他人看完比赛就可以睡觉去了,但陈忠实还得为报纸写点什么出来,这是个很费脑子的差使。
如果看的是十分精彩的比赛,是一定要写些东西的,如果不写,反而感觉是受到了压抑,把那种看比赛后的感受写出来了,也才算是发泄出了自己的情绪,只有那样才能睡个好觉。
《西安晚报》体育部记者高西广与陈忠实算得上老相识,这位从业20多年的资深体育记者回忆说,1998年他第一次请陈老开世界杯球评专栏,陈忠实写好之 后都会骑车送到报社。
“他告诉我,‘不为别的,这个稿子一定要送,因为我人生中最大的快乐,就是足球能发泄我的感情。’”高西广说。
陈忠实和贾平凹、高建群、肖云儒等陕西几位“大腕作家”还曾经一起,承包了《华商报》、《西安晚报》、《三秦都市报》等陕西几家最主要的媒体的球评,每人每天一篇写,足见其深爱。
曾有评论者称,雪茄、秦腔、足球是陈忠实的“三大情人”。
根据文学研究者程尚的统计结果,以广州出版社出版的《陈忠实文集》七卷本为例进行了统计,仅1979年到2003年24年文学创作生涯中,陈忠实至少创作了148篇散文(含报告文学)。令人意外的是,陈忠实从1994年6月份起创作了足球散文15篇,超过了他这一时期散文创作的十分之一。
2002年世界杯期间,他为新华社体育部写专栏,包括《细腻了的英国人》、《收获反省》、《惨烈的场面与蒸红苕的技巧》和《桑巴与桑巴之外的魅力》。
有些资深读者认为,陈忠实的足球专栏与他的其他作品相比,显得稚嫩甚至矫情。
但陈忠实的足球文学中,充满对文化与人文的关照和反思。
“足球场从来也不会干净透明到纤尘不染,面对黑哨脏球,争吵以至动粗是一种态度,以法律和法则打官司是一种作法,不在乎它也是一种态度。 ”
“一般说来,前者是人们惯常的做法,动粗自然不好,而争辩以及用法律法规讨还公道净化足球赛场,是合理合法的规范的通常惯用的手段。 唯其不理睬它不屑于它这种对丑恶行径的蔑视,是不易做到的,也是最具心理力量的。 ”
他会因为某个球星喜欢一支球队,但喜欢的球星,在他笔下,已经脱离足球游戏本身的狂热,在质朴的视角下,呈现各自的人格魅力。发表于光明日报的《最爱亨利 魅力亨利》,陈忠实写到:
“亨利的模样让我想起40年前教过的一个乡村中学生,五官和脸型如同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差异仅仅是亨利皮肤的颜色稍重了点,脑袋和后把子长了点儿,确实像极了。 ”
“亨利的魅力还在他的性情。这个小孩儿永远都是不卑不亢,不事张扬,球队赢了他也高兴,却是一种自然的含蓄的快乐。他进球了,尤其是定胜败的某个进球,亦或是不可思议有如神助的一脚绝杀,他也会张开双臂跪跳起来庆祝一番,却绝少有狂喜失态失形的行为。多数进球之后都是以舒心的微笑接受队友的拥抱。”
“我很自然想到一个人底蕴的自信,不是装得出来的。”
在2002年发表的《桑巴和桑巴之外的魅力》中,他对巴西三个球员不惜赞美:“(里瓦尔多)这个总也看不到舒展眉头的巴西小子,我从在荧屏上认识他直到现在,总觉得这像是一个关中愣娃。”
“他的迷人之处,就在于他的不事张扬,创造性的进球之后依然着那种憨实和诚朴。”
“这回世界杯令人难忘的亮点之一,便是小罗纳尔多的出世。我记忆鲜活的是他面对红牌时的一笑有几分天真,有几分不解,却没有愤怒,潜藏着铸久魅力。”
“罗纳尔多更精彩之处,还在于在种种有意的和失当的防守甚至恶意的伤害发生时,那一分痛苦神色中的平静才是最令我动心的。”
而陈忠实令人动心的,也许是在30多年的球迷生涯中,他始终用大地般的质朴与热忱,爱着足球。
斯人已去,我们回顾这位球迷的故事,似乎也为自己的热爱找到了注解:
我们爱足球,正是爱生命的热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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