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头的“铁娘子”，爱的就是你们的战争之美

在潮流的风云变幻里保持大旗不倒既困难又不讨好。当一支乐队成为“老古董”，于人于己都是一件尴尬的事。

但“铁娘子”（Iron Maiden）是少有的例外。不是“铁娘子”的铁粉，也未怀揣“因为他们而爱上金属”的感念之情，纯粹是因为去年他们的新专辑《灵魂之书》（The Book of Souls）而爱上这支成军41年的乐队。

92分钟的长专辑，史诗般的气质。张口就是古老世界的浓墨重彩，他们好像没有活在21世纪的英国，而是一群中世纪的武士。

“铁娘子”不是那种吃老本走天下的乐队，尽管他们的技术和激情给了他们这个资本。三把吉他交相辉映，史蒂夫·哈里斯（Steve Harris）的贝司riff像教科书一样完美，主唱布鲁斯·迪金森（Bruce Dickinson）的大炮嗓更是凌驾一切之上，如他们早年的专辑名一样尽显野兽力量。

为了不吃老本，他们甚至会在演唱会上撕掉歌迷高举的“唱老歌”牌子，坚持唱自己那些长达十几分钟的新作品。

在没有听过“铁娘子”的现场之前，仅闻其声的歌迷很容易以为他们是录音室型选手，毕竟要把复杂的金属在现场精确演绎是一件对很多金属乐队来说都非常困难的事，更何况人声部分主唱调子极高，一场演唱会能否唱下来亦很成问题；且迪金森又曾罹患口腔癌，声带的疤痕组织对演唱很难不产生影响。然而这群技术流选手以实力证明了他们精确再现专辑的能力，令人震惊。

4月26日晚在上海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的“铁娘子”《灵魂之书》世界巡演上海站上，“铁娘子”六子在玛雅金字塔堆成的巨石阵上现身。五子各据一角，迪金森在最高处重擂几声大鼓，开始了狂暴之旅。

舞台上穿连帽衫和休闲裤的金属主唱不常见，迪金森是一个。

这位开波音747的老兄不屑别的同行在演唱会上用提词板的做法，也从不考虑“在台上要如何像一个明星一样目光自信扫过全场而忽视最前排的小哥”，更加不会在幕后请人为他助音（接受《卫报》采访时他特地提过这种令他不齿的做法）。

他也根本没有时间扫视全场。抓着话筒矮着身满场暴走，从舞台高处跳下身手仍矫健，还来得及在空中定格一秒。他横握长话筒作棍棒，瞪视舞台四方，气势这样摄人。

鼓手都大腹便便了，仍能叼着鼓棒用力擂锣，速度亦不减。吉他手杰尼克·热尔斯中意把腿搁在高高的音箱上弹吉他，老头晨练的动作依然戏份十足。

随着年岁的增长，这些老伙计们愈发像老猎人，精确、稳定，两个小时里各自拿出全部能量各司其位。

但是也毕竟老了，迪金森的大炮嗓依旧，高音处却会偶尔失声。

四十年，“铁娘子”不管流行的风向标指向哪里都坚持深耕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掀起英国重金属新浪潮（NWOBHM）时他们便剔除布鲁斯元素以纯粹刚强的面目脱颖而出。如今流行的浪潮变迁，“重金属”失去了当年的气势，他们却仍以王者之姿撑住面子和里子，在阴柔和碎片化的世界像一块顽石。

世界也没有抛弃他们。“铁娘子”还在以传统的方式运作。2013年，这群年近六十的大叔巡演了109天，在24个国家演了46场，巡演团队喝掉5646瓶啤酒。结果是，他们的国际粉丝数量增加了500万。

在上海，满场站立。犹如放大数倍的livehouse里没有荧光棒这种愚蠢的东西，只有挥洒汗水和行金属礼的人们。

《If Enternity Should Fall》如沙丘日出般壮阔开场。铿锵的节奏和火花四溅的贝司线果然延续自他们的传统，出挑的是那一段优美的旋律和迪金森的声音。还有那一段鼓，是大漠行军滚滚碾过地平线的纯粹壮美。

他们偏爱的第三张录音室专辑《The Number of The Beast》里的《Children of The Damned》是三十多年前的老歌了。缓慢爬升的过程中有熟悉的吉他旋律，一路走来的脉络清晰可辩。

14分钟的《The Red and the Black》出自老队长哈里斯之手，几乎每一个动机都来自他们的漫长过往（比如和声），但是那种粗粝的急迫感依旧，漫长的器乐部分没有了迪金森依然精彩。

终于等到《Trooper》。摇旗呐喊的《Trooper》虽没有了旗帜，迪金森一张口的那几句依然让人汗毛倒竖。Eddie代替他们挥舞不列颠国旗，老家伙们在舞台上狼奔豖突。早已满头大汗的迪金森换上厚重的红白色英国军服，和声如战旗飘扬，热血沸腾。

《Wickerman》迪金森换上狼面头盔，犹如头狼，他喝一声狼群齐应。

1992年的经典《Fear of The Dark》几次完美的变调如今听来依然激动人心。《The Book of Souls》以古典吉他为隧道引人进入丛林里的失落王国。迪金森已经快要唱到力竭。他为消失的文明叫魂，急速的riff召唤来不老不死的 Eddie。迪金森扯出Eddie的心脏抛入观众席，他的戏剧感无疑是乐队如此成功的重要原因。

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便可以做到极致。“铁娘子”爱神秘的古老文化一爱就是几十年，从早年的《Powerslave》到如今的《The Book of Souls》一脉相承。没有更深刻，也没有更浅薄，但是气脉不断。

“铁娘子”的音乐世界里只有当下，没有缅怀也无远虑。因此狂飙起来毫无负担又自由自在。皮鞭抽鼓，话筒作棍，吉他飞转，硬就硬到底。

可惜这样的老家伙们不多了。优秀的金属“新”乐队不少，但能够唱满大场馆的却很难再有，更何况这样驾着飞机满世界跑的。爱金属，不就像男人爱战争之美，要的就是这个阵势。

“整天标榜‘摇滚摇滚’的是美国人，我们英国人才不是”。在上海站之前，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采访了“铁娘子”的三把吉他之一杰尼克·热尔斯（Janick Gers）。除了一头爆炸乱发，他哪里都不像金属传奇。

相反，他是彬彬有礼握手有致的英国绅士，老派、坚守传统，“比任何乐队都更严肃对待音乐”。速度与激情都给了舞台，狂放不羁给了乐队“吉祥物”Eddie，“铁娘子”六子只是音乐手艺人，一不小心就会捣鼓出六个多小时的素材，新专最后变成双碟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话】

澎湃新闻：上一场北京站的感觉怎么样？

杰尼克·热尔斯：非常好，虽然我们大概有五件事没法做。比如我们没法在台上摇大旗，这是我们的老惯例了，也没有爆炸效果。从莫斯科、开罗、东京、到伦敦，我们都有这些。但是问题不大，我们仍旧可以完整地表演音乐。

澎湃新闻：观众的反响如何？

杰尼克·热尔斯：世界各地的观众反应都各不相同。巴西人极其热情，美国人会安静一点。北京和日本差不多。能够给全新的观众表演总是很棒。

摇滚在变老，很多乐队如今只愿意站在舞台中央表演，不愿再像年轻时候一样跑到舞台边上。这实际上非常有趣，接受新的挑战。每个人都能面带微笑地站在舞台后部演奏优美的旋律。但是如果你把自己逼到舞台边缘事情会不一样。

澎湃新闻：歌单里新歌的比例很高，这在老牌乐队里并不常见。

杰尼克·热尔斯：这场巡演由我们的最新专辑《The Book of Souls》而来。我们会表演新专辑里的六首歌。很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倚赖过去，不断吸引新歌迷非常重要。我们不是一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乐队，也不是二十一世纪初的乐队，是当下的乐队。我们甚至设计了一款自己的游戏：《Iron Maiden: Legacy of the Beast》，让玩家角色扮演我们的“吉祥物”Eddie。这样小孩子就能在玩游戏的时候听到我们的音乐。

Eddie是我们的代表。他是印在我们专辑封面上的形象，随心所欲自由无阻。有他在我们就不是明星，可以到处快乐地购物逛街。

“铁娘子”不是一支时髦的乐队。我们不怎么上电台，也不拍MTV，不跟随音乐和时尚潮流，只做我们自己的音乐。

澎湃新闻：新专辑《The Book of Souls》的灵感来自哪里？

杰尼克·热尔斯：来自我们曾经的一次墨西哥之旅。我们进入了那些金字塔——太阳金字塔、月亮金字塔。在金字塔里有三个洞，那是放人类祭祀的地方。金字塔的每个角都有小孩的遗骨。我们面对的是跟灵魂相关的情状。玛雅人就这样消失了，原因不明，这给了我们音乐的灵感。

澎湃新闻：我很喜欢《Empire of Clouds》，这也是整张专辑里最长的一首歌。这样壮丽的作品演唱会歌单里为什么没有？

杰尼克·热尔斯：我们不会保守地在演唱会上只演奏一、两首新歌，但是这首歌将近20分钟，太过庞大。一旦演奏，恐怕会掩盖其它曲目的光芒成为绝对主角。但是我们仍然会演奏新专辑里的其它长曲——《The Red And The Black》和《The Book of Souls》。

澎湃新闻：你们的乐队有三把吉他，这在金属乐队编制里也并不常见。

杰尼克·热尔斯：在录音室的时候我们可能会用到六、七把吉他，现场则需要精简。作为其中的一把吉他，我演奏的时候需要想到整个和声，想到贝司线。我们的三位吉他手每位都能作为其他乐队的主音吉他手。但是合作的时候，重要的是如何去繁从简。就像织毛毯，难得是如何在交织中让乐队的声音听起来更好、更大。

澎湃新闻：你觉得金属的黄金时代过去了吗？

杰尼克·热尔斯：我们不为金属扛大旗，叫我们重金属乐队、摇滚乐队、流行乐队，怎样都可以。我们只做自己喜欢的东西，有力、有侵略性，又有很美的旋律。我们有一个非常能唱的主唱，所以可以写出像“齐柏林飞艇”（Led Zeppelin）、“深紫”（Deep Purple）乐队这样好听的歌。很多金属乐队后来都转型写柔软流行的歌，但是我们从未这么干过。

澎湃新闻：和你们同时代的人一个个走了，上周的Prince，还有更早的大卫·鲍伊（David Bowie）和莱米（Lemmy）。会觉得孤独吗？

杰尼克·热尔斯：不会，因为我们比大卫·鲍伊还是年轻了一代。我们会努力不要太早走的。

澎湃新闻：作为一支成军四十年的乐队，为何你们还能保持如此蓬勃的创造力？

杰尼克·热尔斯：“铁娘子”有六个成员，每一个都能写歌。我们本来不想做一张双专辑，但是素材大概有六小时那么多。下一张的专辑还没有打算。我们是一支只专注眼前的乐队，不活在过去，也不会整天看着未来。

澎湃新闻：你们平日里是什么活法？都活得像金属明星吗？

杰尼克·热尔斯：不不，整天叫嚣“摇滚摇滚”的是美国人，我们是英国人啊。我们都是有家庭的人，老婆会给我一长串杂事清单。我们当然会喝酒，英国人嘛，但是不过“摇滚明星”的生活，只是严肃地做音乐而已。“摇滚传奇”非常浅薄，这是丢给杂志的东西，不是现实。我们可能比任何乐队都要认真对待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