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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志怪|《聊斋志异》里的软饭硬吃
前几天微信圈最火的消息是Papi酱,整改之后发出来的减肥的那条视频,笔者的朋友点评说:被修理成了青年版于丹。可见,做网红、拿风投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当然,像笔者这样从小就胸无大志的,风投看不上,广电总局也不会来点名。做个小人物真快活!
说到立志,想起在虎扑步行街上看到的一个段子,某网友回忆自己初中时,有个女生大约是暗恋他,对他说:我将来是要成为富婆的,你会不会娶我啊?这哥们当时比较中二,心想自己怎么能娶个富婆吃软饭呢?于是断然拒绝了女生的表示。然后……当然就没有然后了。这哥们如今为自己错失了一段美好的早恋而懊丧不已。
按照步行街的回帖方式,这特么根本就不是暗恋,不过是人生三大错觉之一。笔者倒是觉得,不管是不是错觉,其实不必对吃软饭耿耿于怀。既然能靠脸、靠才华吃饭,为啥非要去搬砖呢?奉旨填词的柳三变,词话里说他“为举子时,多游狭邪,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余仕丹徒,尝见一西夏归朝官云:‘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这软饭吃得多牛叉!
至于志怪作品中的吃软饭,更是所在皆有,人鬼、人神、人妖、人仙之恋(男方均为人类),其实核心就是吃软饭。而其中写得出神入化的,恐怕要算《聊斋志异》了。
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这么评价聊斋一书:《聊斋志异》长期以来受到人们的喜爱,最主要的原因,是其中有许许多多狐鬼与人恋爱的美丽故事。……这些小说中的主要形象都是女性,她们在爱情生活中大多采取主动的姿态,或憨直任性,或狡黠多智,或娇弱温柔,但大抵都富有生气,敢于追求幸福的生活和感情的满足,少受人间礼教的拘束。……作者艺术创造力的高超,就在于他能够把真实的人情和幻想的场景、奇异的情节巧妙地结合起来,从中折射出人间的理想光彩。学者的评价,笔者当然很赞成。需要注意的是,正因为这些女性狐鬼“在爱情生活中大多采取主动的姿态”,才给了男同胞吃软饭的机会。那些“真实的人情”、“幻想的场景”、“奇异的情节”,以及最后达致的“人间的理想”,在晚期直男癌患者蒲松龄的笔下,往往被改造成软饭硬吃的桥段。
说蒲松龄是直男癌,很多人大概不以为然,且让笔者用事实说话。蒲松龄常常在每篇的文末以“异史氏”的名义对故事做些点评。我们摘录数条:
一、夜叉夫人,亦所罕闻,然细思之而不罕也。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卷三“夜叉国”)
二、或谓天下悍妒如某者,正复不少,恨阴网之漏多也。余曰不然。冥司之罚,未必无甚于钉扉者,但无回信耳。(卷五“阎王”)
三、人生业果,饮啄必报,而惟果报之在房中者,如附骨之疽,其毒尤惨。每见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亦以见人世之能修善业者少也。观自在愿力宏大,何不将盂中水洒大千世界也?(卷六“江城”)
四、女子狡妒,其天性然也。而为妾媵者,又复炫美弄机,以增其怒。呜呼!祸所由来矣。若以命自安,以分自守,百折而不移其志,此岂梃刃所能加乎?乃至于再拯其死,而始有悔悟之萌。(卷七“邵九娘”)
五、悍妻妒妇,遭之者如疽附于骨,死而后已,岂不毒哉!(卷九“云萝公主”)
大致可以说,蒲松龄只要写到悍妇、正房的故事,必然会开地图炮,其中第三条更是将十之八九的女性归为悍妇。对女性如此刻骨的仇恨,难道不是直男癌?当然,这是时代原因造成的,我们无须过多苛责他。所以,可以说,直男癌加上高超的艺术创造力,才使得蒲松龄将软饭硬吃写得如此光彩照人!
比如笔者多次引用的卷二“莲香”一篇中,男方桑晓,“沂州人,少孤,馆于红花埠”,就是一乡村私塾教师,且无论颜值、才华都平平而已。可是在蒲松龄笔下,他的艳遇多得不要不要的。先是狐狸精莲香假托“西家妓女”,以“倾国之姝”主动荐枕席;然后是女鬼李氏自称“良家女,慕君高雅,幸能垂盼”,李氏还是个“亸袖垂髫,风流秀曼”的萝莉。桑秀才轮番临幸一鬼一狐,身体不支,莲香竟然“采药三山,凡三阅月,物料始备,瘵蛊至死,投之无不苏者”。
之后的情节更富于奇幻色彩了。李氏为能与桑秀才长相厮守,借尸还魂,以白富美的身份下嫁穷书生。而莲香因身为狐狸精,无名无分,“君行花烛于人家,妾从而往,亦何形颜?”郁郁而终后转世为人,十余年后再嫁给桑秀才。
蒲松龄最后点评说:“死者而求其生,生者又求其死,天下所难得者,非人身哉?”此篇中的桑秀才一无所长,只是因为“人身”,一碗软饭竟然吃得风生水起!恕笔者眼拙,实在看不出文中女性光彩照人的描摹对所谓的“封建礼教”有什么突破!
如果桑秀才多少有点才华的话,那么下面这个故事里冯木匠的艳遇就完全与才华无关了。某座官衙改造,请了一些工人做装修,每晚就住在官衙里。某天夜深时分,窗户忽然自行打开,月光下,一少女走到窗边向屋中张望。冯木匠尚未睡着,以为这是某个同事的相好,可是,其他工人明明已经睡熟了。冯木匠心中敲小鼓一般,盼着少女认错人,对自己投怀送抱。没想到并非错觉,那少女跳入房中,直上他的床榻。
冯木匠生怕错失良机,默默地在黑暗中与少女滚了床单。“欢毕,女亦遂去。自此夜夜至。”过了好几天,少女才对他说,我没认错人,就是找你啪啪啪的。此等美事,冯木匠当然笑纳。装修结束后,少女还跟着冯木匠回家,夜夜春宵,不过家人都看不到,冯木匠才知道少女非狐即鬼。过了几个月,冯木匠身体不支,让家人请道士驱鬼(狐),可是完全没效果,少女还是每晚都来。有一晚,少女忽对他说:“世缘俱有定数:当来推不去,当去亦挽不住。今与子别矣。”然后就离开再也不来了(卷十一“冯木匠”)。
上一个故事中,桑秀才与狐鬼还有共同生活、交流甚至生儿育女的经历。即使在早期《搜神记》中那些简单朴素的异恋故事中,也有情感交流的桥段。这个故事非常奇特,冯木匠在这几个月中,除了晚上滚床单,与女鬼(狐)没有任何交流。显然女方也没存着害他的心,身体不支纯粹是纵欲无度的结果。一般来说,狐狸精或女鬼找男人,无论善意还是恶意,往往打着真假难辨的“夙缘”的旗号,可是从来没有先滚几个月床单,再说是“世缘”的,而且说完就走,冯木匠连跪舔的机会都没有。生生逼得他软饭硬吃!
卷二的“巧娘”篇,是将软饭硬吃写得最为有趣也最污的(所以,关节处直接引原文了)。
广东的富家公子傅廉“甚慧而天阉,十七岁阴才如蚕”,而且糟糕的是,此事在当地尽人皆知,所以没人肯把女儿嫁给他。
傅廉有天逃学看戏,害怕老师责打,机缘巧合,正好有一年轻女子华三姑请他到海南岛给母亲送信。他索性离家出走,泛海琼州。收信人的其实是狐狸精,与一美貌女鬼巧娘一起住。傅公子刚住下,巧娘就来撩拨,“女暗中以纤手探入,轻捻胫股,生伪寐若不觉知。又未几启衾入,摇生,迄不动,女便下探隐处。乃停手怅然,悄悄出衾去,俄闻哭声。生惶愧无以自容,恨天公之缺陷而已”。
华母得知,悄悄用秘药治好了傅公子。“挑灯遍翻箱簏,得黑丸授生,令即吞下,秘嘱勿哗,乃出。生独卧筹思,不知药医何症。将比五更,初醒,觉脐下热气一缕直冲隐处,蠕蠕然似有物垂股际,自探之,身已伟男。”
原来,华三姑的夫君去世,她看中了傅公子,写信请母亲撮合。华母广东接来女儿,当晚就让他们同房。华母为了让女儿独占这位伟男,与女儿一起瞒住巧娘。虽然傅公子口舌便给、夸夸其谈,可是始终没有与巧娘单独相处的机会。而巧娘还以为他仍是“丈夫而巾帼者”,也只将其视为“蕴藉,善谀噱”的男闺蜜而已——“妇命相呼以兄妹。巧娘笑曰:姊妹亦可。”
某天,华氏母女外出,照例将傅公子锁在屋内。这哥们巧舌如簧,说动巧娘开门进来,“生挽就寝榻,偎向之,女戏掬脐下,曰:‘惜可儿此处阙然。’语未竟,触手盈握。惊曰:‘何前之渺渺,而遽累然!’生笑曰:‘前羞见客,故缩,今以诮谤难堪,聊作蛙怒耳。’遂相绸缪”。
就这样,傅公子以“天阉”之身,去了趟海南,竟然将鬼狐都拿下。后来他回到家,向父亲说明情况,要娶华三姑。父亲根本不信:“妖言何足听信?汝尚能生还者,徒以阉废故。不然,死矣!”意思是幸好他不能人道,否则妖女早把他榨干了。傅公子百般解释也没用,于是“辄私婢,渐至白昼宣淫,意欲骇闻翁媪”。“一日为小婢所窥,奔告母,母不信,薄观之,始骇。呼婢研究,尽得其状。喜极,逢人宣暴,以示子不阉。”
之后的情节就顺流而下了,傅公子同时娶了华三姑和巧娘,鬼狐双姝一起拿下。
笔者不太理解这篇的背景和用意。傅公子除了能说会道,在鬼狐眼中,包括资本在内的能力几乎等于零。虽说整部聊斋中的女性“在爱情生活中大多采取主动的姿态”,可这个故事中的女性主动得有点令人发指了。明明是软饭,创造条件也要让他硬吃!
聊斋以及其他志怪著作中此类故事虽多,但真正做到“不是针对各位”的境界的,是唐代的题为牛僧孺所作的短篇小说《周秦纪行》。不过,据说这篇小说是“牛李党争”时为了黑牛僧孺而托名的,各位可自行翻检。
为什么志怪中有如此多软饭硬吃的故事,笔者肤浅的理解,大约有以下几条:一、创作者均为男性,各种形态的异类姻缘,首先要满足男性的YY,让兄弟们先爽爽。二、在人鬼、人妖、人狐的关系中,人是最尊贵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异类都自觉低人一等。即使在人仙关系中,仙女的那些超能力也无法取代活色生香的人间生活。三、文化传承所形成的与生俱来的道德优越感,决定了软饭必须硬吃,才能旗帜鲜明、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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