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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托南·阿尔托:一个终其一生都是疯子的伟大人物

2021-09-22 13:4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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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克·拉康是与阿尔托相遇的年轻精神病学家之一,他关于无意识、主体性和语义之间关系的革命性精神分析理论将精神病学置于后结构主义之中。据布林说,拉康曾向他吐露,“阿尔托良好的身体状况会让他活到八十多岁,但他绝望的精神状态无疑会阻止他进行任何创作”。几年后,阿尔托写到拉康时说:“您关切一个精神错乱者的良心,但与此同时,您却用您恶心的性扼杀了它。”

1943年,阿尔托被从圣安妮转移到维尔-埃弗拉尔的精神病院。被转移几个月后,阿尔托写道,他抗议将他转移的行为,因为他造成的麻烦,三名警卫用脚踢他、掐他,使他动弹不得(而院长则命令警卫“勒死他”):“如果我没有死于窒息,那是因为我喉咙的肌肉无意识地收缩了。”

阿尔托在维尔-埃弗拉尔的精神病院住了将近四年——从1939年2月27日到1943年2月10日。维尔-埃弗拉尔医院始建于1868年,距巴黎约十公里(6英里),由私人疗养院和公共收容所两部分组成。之前的病人包括雕塑家卡米尔·克洛岱尔(Camille Claudel),她父亲(保护她多年)去世后,她母亲(从未来看过她)把她送到这里。由于疗养院没有足够的资源,阿尔托最终被关进了精神病院。他的生活将由维尔-埃弗拉尔医院的时钟的单调节奏来安排,它提示着起床、吃饭和就寝时间,以及在庭院里漫无目的地散步的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被收容者内心的痛苦逐渐缓和,他们进入自我实现的状态。

不管警卫和护士是用他的姓称呼他,还是用大家熟悉的非正式代词“你”称呼他,或者更令人丢脸的情形,在众目睽睽之下强制性地给他脱衣淋浴,维尔埃弗拉尔医院剥夺了阿尔托尚存的尊严和隐私权。然而,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当他的过去失去意义或他逐渐陷入精神错乱并日趋严重时,他对自己的新生活既说不上麻木,也非漠不关心。当有个护士在每月为被收容者放映的电影中看到了阿尔托而表示惊讶时,没有参加放映的阿尔托回答说:“那是陈年旧事了。”

话虽如此,阿尔托丰富的想象力,可能还有他入院前的名声,使他与大多数其他被收容者不同,并引起了维尔埃弗拉尔医护人员的注意。从外表上看,维尔埃弗拉尔医院的内科医生莱昂·福克斯(Léon Fouks)与阿尔托建立了密切的私人关系;然而,在致福克斯的信中,阿尔托措辞严厉,这也许反映了他的不稳定性,也许反映了他对福克斯毫不掩饰的情绪。(例如,他指控福克斯与其他医生合谋杀害他,他在一封信中写道:“混蛋福克斯。你就是狗屎。狗屎,狗屎福克斯。”)在福克斯的鼓励下,阿尔托写了一篇“自传”。阿尔托还是称自己为安托尼奥·阿劳德或希腊语中的阿拉纳普洛斯,他出生在士麦那;阿尔托精心编写的传记结合了他的希腊传统、他自己的过去和大量的虚构成分(比如波斯、埃及和闪米特文明的学士学位,以及与一名土耳其女子的婚姻,婚后两三年她便去世了)。

来自阿尔托的笔记本

阿尔托对另类身份的建构是事实与虚构的混合物,这或许是他脱离现实的初步表现。然而,这也完全有可能是他故意混淆视听,在面对一个预先确定他精神错乱的心理健康系统的过程中,他一直盘算着如何保持对自己的一点控制能力。此外,阿尔托的受迫害情结是非常真实的;他想象着自己从墨西哥回来后,被一个邪恶集团——“发动者”——的阴谋诡计所害,这个邪恶集团通过他们的替身或“稻草人”代理者向他施咒。有时,他们的替身甚至直接影响到阿尔托的事务(例如,他提到的有安德烈·布勒东和杰奎琳·布勒东夫妇、波朗、萨尔瓦多·达利、施拉姆、巴尔蒂斯和拉康);在其他情况下,他们控制着全球事件(希特勒、安东尼·艾登、约瑟夫·斯大林)。作为他们选择的武器,“发动者”在确定的地点——如拉斯帕尔大街和蒙帕纳斯大街的交叉路口、马扎里纳街、圣日耳曼德普雷街、植物园、荣军院的空地——进行性交。只有阿尔托有足够的手段来对付“发动者”,但为了找到圣帕特里克的手杖,并用它来击败“发动者”,他需要一种特殊的海洛因,即“海洛因B”来从毁灭意识的替身——“海洛因或左轮手枪”——中“重新发现世界的统一”。阿尔托对“发动者”的警告中融合了新旧错觉;如果性是他们的工具,阿尔托会用海洛因来对付它。自从1934年以来,阿尔托就没有给热内加·阿塔纳西奥写过信,1940年,他给她写了几封信,要求她提供海洛因,并恳求她“永远保持纯洁和贞洁”。只有安·曼森试图把海洛因送给在维尔埃弗拉尔的阿尔托;阿尔托显然不知道她来访的原因,拒绝见她。

1939年9月德国入侵波兰后,阿尔托目睹了包括福克斯在内的大部分医护人员的服役,不禁感觉到即将发生巨大变化,他告诉护士:“对我来说,这不是战争,这是末日。”1940年6月,维尔-埃弗拉尔的被收容者看到马恩河畔纳伊里的居民及法国士兵正逃离该地区,后面是迅速推进的德国军队。被收容者中出现了一种恐慌的状态;许多人知道纳粹在波兰屠杀精神病人。1939年7月1日,阿尔托写信给维尔埃弗拉尔医院的内科医生巴拉说:“对我来说,您不过是女人裤裆里的一坨屎。”然而,十一个多月后,纳粹攻入法国,维尔埃弗拉尔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立、更加荒芜、更有被遗弃的感觉,阿尔托害怕地问巴拉:“我们会被杀吗?”对阿尔托和维尔-埃弗拉尔的许多病人来说,现实战胜了谵妄,焦虑催生了理智。

尽管纳粹只对维尔-埃弗拉尔进行了粗略的搜查,没有杀害任何病人,但纳粹对精神病患者的政策显然使法国占领区(包括马恩河畔纳伊里)的精神病院的生活更加艰难。

在1927年电影《拿破仑》中,阿尔托扮演被刺的马拉

1896年,维尔埃弗拉尔的首席医生就指出,身体衰竭使病人无法被治愈,这几乎排除了他们重新进入社会的任何可能性。1939年,当阿尔托进入维尔埃弗拉尔医院时,他填写过一份问卷,他说,他在收容期间的目标是“工作,让我的双手而不是大脑忙碌起来,让我的大脑忙于日常事务”。尽管一些病人被允许在维尔埃弗拉尔以外的地方工作,但阿尔托基本上不怎么运动。他不善社交,大部分时间都在给老朋友写信,恳求他们给他送些食物或药品来,或者设法让他出去;当然,还有无数关于“发动者”邪恶计划的信件,有些是写给那些他认为是“发动者”的!阿尔托的错乱的通信是他绝望的标志,因为他要寻找一些与外界的联系,找一些方法来打破孤立和缺乏有意义的人际接触的困境。在战争开始之前,朋友和母亲会经常来探望阿尔托,据布林这个常客说,他在维尔埃弗拉尔的第一年曾拒绝承认欧弗拉吉。战争很快就改变了这一切。除了布林或其他以前的伙伴偶尔出现外,欧弗拉吉每周来两次——每个星期四和星期日——这是他与维尔埃弗拉尔以外的世界仅有的联系;然而,通常只是母亲和儿子坐在院子里的一条长凳上,基本上一言不发,阿尔托不停地抽烟,他们的视野被维尔埃弗拉尔医院的围墙和铁丝网挡住了。

1941年底,他采用了新的身份安托南·纳尔帕斯(Antonin Nalpas),用了他母亲的姓,他在罗德兹精神病院写信解释道:

1939年8月安托南·阿尔托在维尔埃弗拉尔因痛苦和悲伤而去世他的身体在一个白夜里离开了维尔埃弗拉尔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的那种白夜它占据了几个闰日的空间但不包括在这个世界的日历里——尽管今天是真实的。

难道阿尔托故意把自己的死亡和一个月后战争的爆发联系起来吗?他是否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白夜》(“White Nights”)中那个无名叙述者那样,在沉思他的世界所呈现的未实现的爱、孤独和陌生的色调?或者,如果对陀思妥耶夫斯基来说,“白夜”——圣彼得堡夏季漫长的日照时间——象征着黑暗存在中的“一种狂喜状态”,那阿尔托会把它看作绝望,看作对他想象中的重生的狂喜吗?考虑到缺乏情感和营养的支撑,他用母亲的姓是选择退回到由母亲爱抚和哺育的婴儿期吗?

最重要的是,阿尔托渴望食物。在给母亲(一反常态地直呼她的名字)的信中,他声称“巴黎缺乏食物的说法是绝对假的”,他提出了过分的要求,除了其他物品,还要橄榄、华夫饼、奶酪、五香面包、糖果、蘑菇、巧克力、黄油、果酱、坚果、水果(干鲜果品)和蔬菜等;阿尔托饥饿的状况与战时法国的现实发生了冲突。当阿尔托刚来到维尔埃弗拉尔时,他的体重是65.5公斤(144磅);到1940年9月——就在法国沦陷后——他的体重降到了60公斤(132磅);1940年12月7日,这一数字降至55公斤(121磅)。考虑到欧弗拉吉的年龄和战时的情况,她的满足儿子的要求的坚定不移的承诺——排队领取他的口粮,在黑市上花光她仅有的一点钱,然后前往维尔埃弗拉尔——几乎是不可能兑现的;但十有八九,正是这些帮助使阿尔托在维尔埃弗拉尔活了下来,而同时有那么多的病人死去。

——本文节选自大卫·A.谢弗《安托南·阿尔托》,译者唐建清,

——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出品,2021年6月

作者: [美] 大卫•A.谢弗

出版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守望者

译者: 唐建清

出版年: 2021-6

页数: 288

装帧: 精装

丛书: 守望者·传记

ISBN: 9787305240485

安托南·阿尔托是20世纪法国最神秘、最独特的思想家之一,以其“残酷戏剧”理论著称,被誉为“西方当代戏剧的精神领袖”“围绕欧洲剧场上空的幽灵”,对20世纪后半叶的剧场起了决定性的影响。他是法国革命传统的完美化身,终其一生都在挑战资产阶级的统治,反叛特权与权威。

美国学者大卫·A. 谢弗以客观而克制的笔触追溯了阿尔托激荡、残酷、孤独且痛苦的一生。在本书中,谢弗叙述了阿尔托抑郁而孤僻并早早接受神经衰弱治疗的童年,回顾了他与超现实主义团体的过从甚密和迅速决裂,梳理了阿尔托在巴黎崭露头角后《新法兰西评论》、伽利玛出版社、安德烈·马松等重要阵地和人物对他的高度认可。作者还向读者展示了阿尔托在电影和戏剧领域的创作和角色扮演,重点再现了他在墨西哥和爱尔兰的文化寻根之旅并试图用古老的异域魔法救治欧洲现代病的努力。此外,阿尔托众所周知的毒瘾和精神病治疗也是本书的重要内容,苏珊·桑塔格说“阿尔托是有文学史以来受苦最多的一个例子”,作者依据大量的相关人物回忆录、阿尔托文本、前人的相关研究成果等材料,向读者呈现了一个对毒品有着不断需求、长期接受鸦片脱瘾治疗,最终在五个精神病院度过了八年多治疗生活的饱受折磨的阿尔托。

本书既保留了阿尔托文字的深度,也不淡化他的复杂性,并将这种深度和复杂置于他狂热的生活中,向读者展露了一个伟大的灵魂图景,揭示了一代戏剧大师如何深刻影响贝克特、尤内斯库、福柯、德勒兹等重要人物。

原标题:《安托南·阿尔托:一个终其一生都是疯子的伟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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