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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命运的壮阔,俄罗斯才拍得出来

阿水
2016-04-13 07:14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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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与命运》人物角色(左起):克雷莫夫 维克多 玛丽亚 诺维科夫 日尼娅

俄式的壮健在屏幕上已是久违。终于有人为俄剧《生活与命运》作了中文字幕,六集七小时的迷你剧虽然只窥得瓦西里·格罗斯曼这部大书中的一隅,还在烈酒里稍微调多了甜度,但是味道依旧芳香浓烈。

卫国战争时期的苏联,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和挤满莫斯科来客的古比雪夫。前线在寸寸肉搏中寻回旧式俄国豪侠气,后方困于庞大的国家机器中不死也难生,政治恐怖比战争更让人胆战心惊。

日尼娅:灰暗时期也无法埋没的俄式美人

电视剧版的《生活与命运》忠于原著。它是原著的很好补充,为纸上的人物立了形,用大理石色的城市、黑衣的人、白色的雪、灰蓝色的军服为读者把书里的世界变成现实。演员也选得好,它让人感叹大俄罗斯式女人的美如何在灰败的环境中仍然发光,军旅豪侠如何在战火中露出本心,以死为盾牌顽强阻挡毫无意义的残酷政治。

还有最重要的角色之一、科学家维克多。他是精神贵族,曾以为有了一项重大发现便此生已矣,死而无憾。谁知被政治高压的网缠住,愈挣扎愈受束缚。这样的人应该长什么样?演员一头卷发戴小圆框眼镜,身材健壮神色略显木讷,时时想说真话又恐怕被剥夺科研的权力,然而到底还是个好人,是书中的维克多无疑。

物理科学家维克多

在发生故事的1943年,事件都是短的。书中前后出现过的100多个人物,各自匆匆路过自己的命运,很多时候连挣扎都来不及,就在炮火下灰飞烟灭。因此书能够当成短篇小说合集来读,他们彼此之间的命运甚至不必产生关联。

如何拍成电视剧,取重要的故事和人物是其一,其二是使用了非常古典的方法——为人物添内心独白和旁白,把他们的幻觉也变成画面。

因此镜头往往会延长,两个人物交谈过一两句,各自坐下默不作声的时候,独白响起。似乎剧情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让你看到这件事在角色的内心留下了什么印记。

《生活与命运》剧照

这样的拍法,让这部高度写实的苏联卫国战争剧有了些许超现实的意味。有这样一个场景,政委克雷莫夫在街头走过,心头掠过不详的预感。这时独白起:“时光注入一个人中,在那里栖息,然后再消失,但是人还在。人还在,而他的时光消失了。时光只喜欢自己产生的孩子。永远不会,永远不会喜欢走失时光的孩子。一切还在,而时光走了。”

这样想着,一辆军车在他面前停下。这位老共产国际党员被捕了,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现实的痛苦是痛苦。但是俄罗斯人的心大,个体的痛苦之外还能感知到时光。

又比如战壕里闪过一个个战士的画面,画外音是他们收到的家书。有妻子写非常红非常黄的叶和非常蓝的天空,情人写想你想得快要没有力气了!总是还有一点余力留住诗意。

这剧还浪漫地把将死之人的恍惚拍成画面。德军占领区中的孤岛6号楼“房管”格雷科夫看见死去的战友们纷纷走来,其中的一位怀里还抱着陪他们孤军作战最后死于炮火的小猫咪。猫乱糟糟的尾巴掠过镜头,两个男人头抵头痛哭。格雷科夫知道自己必战死于此,因此他才敢无视总部的命令,威胁来这里做思想工作必要时接手他职位的政委。只有在死亡面前,残暴的政治机器才可能鞭长莫及。

《生活与命运》剧照

《生活与命运》的电视剧版是成功的。它捕捉到了书中最打动人的那些人事,用独白打开人物内心活动的大门。篇幅原因,未能全部呈现文字的力量亦能够理解。

与维克多生情愫的同事之妻玛丽亚

惟不足的地方是把感情部分拍得轻佻了。科学家维克多和同事之妻玛丽亚的禁忌之恋过于直白,日尼娅与诺维科夫和前夫克雷莫夫间的感情,尤其日尼娅对克雷莫夫复杂的情感,被简化成单纯的愧疚。6号楼中电报员卡佳和托利亚的青春爱情因为简单,一场吃苹果的戏就把情感在咯嘣生脆的咬苹果间拍出来了,倒是非常出色。

俄国人的作品,真的只能由俄国人自己来拍。新近出的英国版《战争与和平》单看海报就断了看剧的念头。翩翩人物倒是闷骚儒雅,但是哪里有俄式的刚愎自大浮夸雄健,以及大开大合下一个个人用力思考的内心。

然而电视剧虽好,也只能作为书的补充。大量的思辨,关于战争和意识形态的思考,以及每个人内心的挣扎,都无法在屏幕上完整地呈现。

《生活与命运》是向《战争与和平》的致敬之作。二战期间格罗斯曼躲避战火期间,《战争与和平》是他的手边书。

格罗斯曼塑造人物的功力比托尔斯泰差了一大截。比如托尔斯泰写爱情,安德烈王爵看见少女纳塔莎坐在窗边张手欲飞的瞬间,爱情自然产生,在读者心里也一样留下深刻的印记。格罗斯曼笔下并没有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桥段,往往勤勤恳恳地写了一大段,也仿佛没有写到人心里。

气质上,格罗斯曼是比托尔斯泰单纯善良很多的知识分子。他没那么了解女人和爱情,战争巨轮下更多的是探讨人性的善恶和国家的“善恶”与“正义”。他看到国家机器必然的无情,写人性如何在恶里面依然闪光或者如灰烬般明灭。也在当年的苏联环境中勇敢地借人物之口说出党和纳粹的相似之处,斥责总是由不懂的人领导懂的人,“第四权力”的便捷和荒唐,让你生和让你死一样迅速的集权体制,已经足够好,但是毕竟比《战争与和平》的思维长度短了一截。

这当然和时代很有关系。当瓦西里·格罗斯曼的肖像还在苏联到处张贴,仍是政府座上宾的时候,他的毕生心血《生活与命运》就已被禁。

而托尔斯泰的时代是变革的时代。变革的时代能量最为充沛。

作为旧俄贵族,他熟知本阶层人的闪光点和劣根性,也清楚支撑旧俄国家机器运转的能量在哪里。战争虽非他亲历,书中贵族的困境和摇摆的心态却是他长期身处的环境。他大概没有一刻不在思考何去何从的问题。这个何去何从不仅是出世入仕,从军避世还是结婚入围城的问题,还包括宗教和人生的意义。托尔斯泰时期的俄国对贵族来说依然是自由的。他们的特权仍在,依然有能力作大量的思考。

《生活与命运》剧照

而格罗斯曼的时代是不自由的。战争不是胜败那么简单,战场反而成为避世的地方。在这里才能说真话,问政委“对集体农庄怎么看”这样大忌的问题。

旧式俄国的豪侠气在这里演变为被禁止的游击习气。无法无天被禁止,血勇臣服于纪律,曾经俄式无赖样只追求快活的习性,举国上下都不见了。

因此军人一面浑身激动着想死战敌人,一面畏缩着不满于“国家”对他们的忽视。科学家曾经满以为有了重要发现后自己死而无憾,却发现仅仅因为在研究所没有得到相应的待遇而愤愤不平,又立即羞耻于自己的不平。

人生的意义,却已没有太多余力思考。

但是格罗斯曼的心软也很可爱。他给了6号楼一只小猫咪,让战士讲一个在草原上和小兔子守在一起等候炮击过去的故事;又让科学家维克多接到母亲被抓进集中营前写的长信,为集中营中一个爱动物的小男孩和无子无女的女人临死建立母子般的感情。

据说《生活与命运》到欧洲之后,并没有很受欢迎。苏联味道太重,太正气善意,太规整纯真,就作品的艺术性来说的确比《战争与和平》差了点。除了苏联作家,还有哪国的作家能写出这样一本明镜一样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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