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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悠然漫步的紫衣美人,可是没有脚的噢——日本妖怪画中的梗
这种“无中生有”的控场能力,是芳年的魅力所在,也是日本妖怪画的常用“梗”。所谓瞬间的张力,在戏剧和电影里都不如静止的绘画和雕塑动人。在芳年的另一幅画中,传说中杀人的山姥正在磨刀,旁边倒吊着被她抓来的女子(其实是她的女儿!),那妇人的肚腹有多美好多浑圆,你就能感受到那将临的刀锋有多尖。这种恐怖美学是心理上的,引发的却是生理反应。它很有点像德国美学家莱辛所谓的“拉奥孔的哀号时刻”,那是人类痛感和快感的临界点。而芳年将笔触停在“将然”,似乎比已被巨蛇缠身的拉奥孔雕像的“已然”更令人心寒。
即使是“已然”,芳年的恐怖中也有日本美学的狡黠:比如画大阴阳师安倍晴明(此人堪称日本的东方朔)的故事。传说晴明是人狐混血儿,芳年就构思了幼时的晴明亲睹母亲葛叶变成狐狸的场景。夜晚的格子门里,小小的晴明撒着娇,拽着走向长廊的母亲华丽的衣角,女子前探的上半身已经映在纸门里,头部的影子已经开始变化了。有了纸门的缓冲,这幅画变得柔和又神秘,还有一丝暖意温馨,仿佛这一刻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接下来会怎样,诸君自己去想吧。
芳年的画表达了这样一种理念:生命各有其介质和界限,换“界”会带来难以言喻的快感。按照佛教对六道轮回的说法,人类的强大理性是柄双刃剑,因为干啥事都容易搞得出界出格,一失人身,万劫不复。所以妖修炼久了变成人,从来就没有人在变成鬼和妖的瞬间冲击力大。按说呢,讲得太戏剧的故事都不符合历史的逻辑。在西方人眼里,“戏剧性”其实是逻辑性。日本妖怪基本不讲逻辑,但唯有跟逻辑相参照、相传导,这些异色的生物和它们的画师才能顺利生存。歌川国芳那幅著名的三屏画《相馬の古内裏》,从棺材里探出身来、横贯了两屏的活物般的骷髅像黑洞一样吸住你的目光,其魅力同样在“越界”和“转化”的瞬间。这些日本绘师把戏剧压在画纸的背后,让它一点一点渗透出来,比起“拉奥孔”们的冲突和对抗,他们更乐意让你背后发凉、细思恐极。大约在2006年的时候,一批浮世绘在北京中华世纪坛展出。芳年的画也有几幅,不过是小幅的,没有国芳巨画的冲击力,只有导游机里的声音提醒观众:你仔细看那樱花纷纷中悠然漫步的紫衣美人,可是没有脚的噢。芳年这一代之后,浮世绘里的妖怪传统就逐渐衰落了。在二战之后,它们转变成了为现代日本人喜闻乐见的形式:漫画。丸尾末广、楳图一雄和伊藤润二都大活跃,成了日本恐怖电影的原作主力。伊藤画出了经典的复仇美女富江,她无限再生,永远不死,是所有男人的美梦和噩梦。但更好玩,也更恐怖的还是他那半纪实的《猫日记》,主人公是一条名叫“小四”的背上有人脸状斑点的诡异家猫。它跟画家本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多年,直到死都没让主人摸透过底细。这总让我想到芳年画中的晴明母子。跟一只背后有眼的猫一起过活,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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