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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环县,一条环江
从西山上下来,在横跨环江的桥面上伫立,水面模糊,水草恍惚,淤泥里的石头沉默不语。环江的两条臂膀灯火璀璨,一条伸向遥远的银川,一条依山而下,直抵庆城,与马莲河握手。
夜色将指针拨到九点十六,该不该给朋友和老师打个电话,我犹豫着。“我已经跟他约好了,去‘地中海’。”朋友的热情一如既往。循着他指引的路线,我曲折北上。环江在左,亲密地陪伴着我,呢喃地给我讲述花开花落和爱恨情仇。这条可爱又深情的河流,我也有无尽的情思想向她表达。三十多年前,在她蜿蜒流经的曲子镇,我和梅子坐在河边,总有说不完的话,两双脚丫泡在温润的水里,偶尔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火花四溅,足以照亮我们的青春和未来。
命运之河,难得安澜。环江有时像温柔的小绵羊,有时突然露出暴龙的面目,从上游下来,肆无忌惮,铁齿铜耙,将河道里的石头及两岸的庄稼弄得面目全非。我和梅子亲眼目睹了环江的变脸,在时光的河流里,我们奋力挣扎,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烛希望的火苗,终究在磅礴泪水中,熄灭了。我去了环县西南部的深山,在山的层层阻隔下,不见河流,不见雨水,暖心的文字,让我在迷茫中,摇摇摆摆,遇见阳光。
逆流而上,“地中海”是一个小区的名字,周边熙熙攘攘、烟火弥漫,一片夜市的海洋、人的海洋、喧嚣的海洋。朋友带着孩子,老师顶着几绺花白的头发。酒杯里的泡沫此消彼长,前尘往事浮起来沉下去,我们热烈地谈论着一起走过的村串过的户,喝过的酒聊过的天,在同一口锅里吃饭、同一条路上忍受人生的摔打。
老师喝汽水,半杯下去,指着朋友说:“当年你背着铺盖去林场,我看了都心酸。我去过那地方,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待的地方。”朋友咂着啤酒,默默地回味着,他在那里待了几年,辗转到环县北的一个乡镇,依然是十万大山,满目苍凉。欣慰的是,他始终挺直腰杆,只有潜心作画的时候才弯下去,不计苦难,痴心不改,一只又一只灵动飘逸的工笔猫,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跟往事干杯。情到深处,老师一支烟接一支烟。我和老师相遇那年,不到十八岁,他既是我工作上的老师,更是人生的导师。他担任党委秘书兼文书,建议领导让我做文书。我问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毫不隐讳地说:“论私心,干了好多年,干累了,想让人分担一些。再看到你那么小,跟着包村干部下去,吃不好、住不好,不忍心。”瞬间,心底涌动一阵酸楚,狠狠地喝了一气啤酒,压下去。老师更不容易,家在农村,拖家带口,又是招聘干部,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转正希望。麦收农忙,他必须回去抢收抢种。好几次,我去找他,他正在拍打洗漱回家的一路风尘,满脸的疲惫写满生活的无奈。我才学着用铁笔刻蜡版,字迹歪歪扭扭,油印更是笨手笨脚,时常弄得满手油墨,糊到脸上。老师二话不说,夺过辊子,他印刷,我揭纸,配合默契,墨迹均匀清晰,油墨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酒越喝,话越多,说的都是故人故事。谁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学,有了一份好工作,我们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某某某遭遇了后天的不幸和病痛,我们摇头叹息,借酒浇愁,深表同情……环江像慈爱的母亲,温柔地注视着我们,耐心地倾听着我们的欢乐和悲伤。
有买香蕉梨、熟玉米、棉花糖的女人在拥挤的座位间流连穿梭。一个背影像极了某个人,她就在这座城里,此刻或许与我共赏一轮月,也许就在“地中海”,却无缘相见,不知彼此。环江一声不语,悄悄地流向下游,继续在曲子拐了个弯,穿越坚硬的石头和柔软的灵魂。
三十年前,我坐着大卡车沿着歪歪扭扭的土路进山参加工作。三十年后,一辆时速二百四十多公里的高铁,从庆阳到环县,四十分钟落地。
与时间对饮,方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环县的夜晚胜过白天,啤酒和汽水频频举杯,仿佛青春和友谊刚刚开始。(文|路岗)
原标题:《一个环县,一条环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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