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守英：大学生应该具有的模样

各位新进入经济学院的学子们：

大家好！

做院长有很多难事，其中一大难事是每年都有两个致辞，一个是毕业典礼，一个是开学典礼。毕业致辞难免跟一个年迈的家长送远行的游子一样叮三嘱四，新生典礼则跟一个现场指挥的教练一样恨不得把你们进校后如何不掉在新的“起跑线”的每个细节都强调再强调。

我从2019年开始担任这所伟大学院的院长，在作了第一个新生致辞后，我就动了经济学家的“经济”思维，能不能准备一个每年都可以用的稿子，这样不用每年都搜肠刮肚地准备？什么样的主题可以堪当此大任？唯有把学生培养成什么样的气质！

没想到，本来想求省事的念头却成为更大的折磨。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人大经院的学生到底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模样，能让大家一眼就看出是经院的，不是其他院的，是人大经院的，不是其他大学经院的？今天给大家讲的主题就是我这两年多的思考，将“人大经院学生的气质”的初稿——“人大经院学生的模样”献给今年入院的474名经院学子。

每所大学的学生都有其不同的模样。我们经常问一个学生哪来的，北大的？清华的？人大的？和这几所学校的学生打交道多的，实际不问都能判断出来。我们讲大学培养什么样的人，就是指锻造出来的学生具有怎样的样子。学院作为学校最重要的细胞，它所培养的人就是在学校底色上加上了学院的底子。

我的观察，经院学生的以下特质是非常鲜明的：大局观，团体公心，有德有行，专业性，严于律己，扎扎实实，内敛不张扬，骨子里的较劲。这样的底子有时会吃亏，但有利于走得更长更远。这种底子是由学院的基因、底蕴、传承、师资和培养模式砌成的，期待同学们在大学期间慢慢体悟和践行。学院给大家准备的经济学系统训练马上就能经受，我这里讲几点大学期间专业以外的素质培养。

一、问题意识。人跟人之间的差别，或者人跟人之间的模样不同，本质上来自思考的差异、思考的深浅、思考的方法和思考后的态度不同。你们在大学期间最重要的是培养独立思考的能力。很多学生说我会啊，要不我那些题怎么做出来的？我怎么以那么高分考进经院的？不客气地说，这不能证明你会独立思考，这只是把题按标准答案做对的能力。

这不怪你们，因为从胎教始，到幼儿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我们就不断地把大家活跃的大脑练成一个标准的思考模子，答案只有一个标准，你不按这个来，就没有好分数，就得不到好的评价，就上不了好的班，就进不了好学校。久而久之，质疑的意识被埋没。结果，你们成了同龄人中的那百分之几的尖子，家族、老师祝贺你如愿以偿地进了名校。

但是，以我这几年跟学生的接触，我们一些学生会做题会考试，越是好学生越会做题越会考试，考分高的学生与他们提出和分析问题的能力并不对等。现在学生普遍缺的是问题意识。在大学期间，我们每个学生一定要补上这一课：问题意识。你在大学期间不把原来养成的做题思维改掉，不把问题意识补上，你以后走向社会就没有把握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培养问题意识，既需要我们的大学教育从问题出发对大家进行训练，也需要每个同学把问题意识的培养作为一门最重要的必修课，要对自己的思维方式来一场革命，向曾经让你取得成功的做题思维告别。一旦这种习惯养成，你对问题的意识就会成为一种习惯，一种能力。所谓问题意识：

一是要学会质疑，不要轻信你接收的任何信息就是对的，权威和经典都不要轻信。

二是要学会辨识和判断，对于你面对的任何情境、任何事情，要进行辨识，在有度的把握后给出是非和程度判断。

三是考虑多种可能性，不要相信唯一解，哪怕是常识的东西换一个角度可能都有另外的可能。

四是求解，不要只议论和评判，要有解决方案。当然，问题意识切忌钻牛角尖，不要把红的说成黑的，不要走极端，不要成为键盘侠，不要做网络喷子。

二、训练。西文有一个表述我琢磨了好久，它叫A well-trained educated man，well-trained 好理解，指接受过良好训练，后面又加了一个educated，我就有点犯迷糊了，后来请教西方朋友，他们说这里有两层含义，一是有教养，二是受过教育。我以为这个短语揭示了大学教育的本质，就是我们每个进到大学的人经过良好的教育和训练成为有教养的人。大学的训练使我们和野蛮生长的人区别开来，大学的知识体系教育和训练使你具备了跟其他人竞争的本钱。但是，到此未止，你光有知识不保证你成功，你还必须是一个有教养的人。

你们在大学期间一定要非常诚恳地接受这种训练，学院给你们配备了最好的老师和经过时间检验的知识谱系，你千万别自以为是！想想多赚，我们的老师将自己一辈子在某一领域的知识积累就凝结成这17堂课，这是他一辈子的精华，他人生的最主要部分啊！学院就是将这些老师的知识传授织成一个体系，形成经院学生的知识结构和你们的核心竞争力。你们在经院的光阴是否没有虚度，就看你们接受这种训练的程度如何。你在经院学得怎么样，学分绩是你的，但比这更重要的是以下几点：

一是专业，接受训练后养成经济学的思维；

二是严谨，表达有根有据，不信口开河；

三是逻辑，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天马行空，不前后不搭，句段不关联；

四是理性，思考和行为不头脑发热，情绪暴躁，易怒，失控。

经济学院的训练让你能够达到这些能力。你们在大学期间，一定不要把这些训练当作过关、拿分，它能让你成为接受过良好训练的有教养的人。

三、阅读。阅读的重要性在大学越来越被忽视。学生们越来越比谁会模型，谁会数据，谁能按一个套路把论文弄出来尽快发表。我不能说这些不重要，但它们只是工具性的。你大学期间一定要阅读。阅读才会让你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一个丰满的人，一个有趣的人。没有一定量的阅读，不能说你有知识，阅读最重要的是你成为有知识的人，读了多少书，读了什么书，你一开口就“全部交代”了。阅读让你不单薄，让你有趣、好玩，人家愿意和你交往，和你聊天。

我这里所指的阅读，不是经济学专业书，那些书当然重要，但那是用作专业思维训练的。我建议你们阅读的书有四类，对经济学院的学生非常重要：

一是历史学，它让你们有历史感，将现在与过去勾连；

二是哲学，它让你们形成价值观，明白人生为何；

三是文学，它让你们更透彻地洞见人性；

四是新趋势，它让你们对时代敏感。

另外，读书一定要选经典。实话说，值得读的书并不多，因为绝大多数写书的人是否自己搞明白了只有天晓得，选中了的经典书一遍遍地读，不同人生阶段和不同状态去读，感悟也不一样。建议你们从大学开始，制定自己的阅读计划，形成自己的阅读清单，让这种习惯在大学养成，伴你一生。

四、健康。健康的重要性只有在你不健康时才会重视，但那已晚了。我到了现在这个年纪才意识到身体健康比什么都重要。身体真是革命的本钱，你有很大的理想，但是在你正要绽放时却倒下了。当然，我给现在的你们怎么强调，你们还是会觉得离你们早着呢。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们在大学期间最大的失败是把身体搞坏了。在此约法三章：

一是改掉坏毛病。身体搞坏的主要原因是一些不好的习惯，比如第一天去你们宿舍走访的时候就已经看到学生卧在床上玩手机、看电影、打游戏，这些习惯一定要改掉！

二是要有好的作息和睡眠。有的学生两点还在聊天，不知道在聊什么，说就是睡不着。你们一定要制定一个适合自己的作息时间安排，保证你有效的睡眠，而且要养成习惯。

三是选择一种锻炼方式并长期坚持，你可以每天跑步，也可以去健身房，可以游泳。将这种锻炼方式作为你生活的一部分，不去锻炼就难受。长期下去你会受益一生。

四是身心合一。病由心生。很多人的病是心理和情绪造成的，光秀肌肉不能证明你健康，最重要的保持好的情绪和心态。心理问题的出现不同于身体的疾病，要做好预防并及时治疗。很多学生有心理上的问题，往往是遇事未处理好，自己的生活缺乏规划搞得一团糟，自己的学习安排没有做好，最后导致紧张。心理出了问题也不要紧张，要敢于坦然面对，和老师和自己信得过的学生交流，找对适合自己的心理医生。

五、开放。开放是一种态度。一个开放的人是包容的、坦诚的、不断寻求改变的。一个人的开放有三层含义：对他人开放，对社会开放，对国际开放。

对他人的开放，是因为一个人不可能仅靠自己能搞定所有的事。当你遇到难事时，需要找人倾诉，找人出主意，找人帮助。建议你们在大学期间就开始选择和建立自己的朋友圈，这种朋友是在你最危难时能够推心置腹的人，不是那种吃吃喝喝的人，不是那种无事在一起扯淡的人，而是关键时刻能够帮助你的人，这种朋友有三五个即可，大学时如能结识到这种朋友你将受益一生。

对社会开放，是因为你们总是要走向社会的，不能等到走进社会了才去了解社会，那时就被动了。你们进到大学以后，一定要意识到，大学尽管也已“社会”了，但相比起来还是比较“单纯”的。与社会比起来，学校是有局限的，老师也是有局限的，我们可以教大家知识，教你做人的道理，但是，老师们给大家所讲的社会离真实还是有很大距离的。这个需要你们自己补上这一课，走向社会前形成对社会的客观态度，不是要大家变成很市侩的社会人。

对国际的开放，是为了开眼界。开眼观世界是为了避免偏见，听到不同的声音和观点，使你有建设性的态度，不走极端，我这几年与学生的接触，让我有点意外，有的学生看文献可以，但开不了口，哑巴英语，有的学生在讲经济学文献时，一些著名经济学家的名字都念不出来。你们的英语学习条件不会比我们那时差，出现这种状况只能说明你们努力不够，没有正确认识外语的重要性，它不简单是一种工具，更重要是让你客观认识世界。

六、品行。这一条之所以放最后，是因为它最重要。人跟人之间的人生竞赛靠的是品行。一个品行不端的人，可以占一时一事之城池，但迟早要露马脚的，爬得越高，跌得越狠。你们今天都是充满理想而来的，都期待在未来的人生中跃跃欲试，你们必须从大学开始习得能使自己走更远更高的品行。

经院的学生不要小我，不要只有自己，革除极端自私；要有爱心，有悲悯之心，有同情心；要善，哪怕你被欺负了也要善；不要冷漠、偏执，尤其不要行恶；不要树敌，这是人生避险的法宝，树敌是你一辈子最大的忌讳，很多人最后就是吃亏在此。不要鸡贼，耍小聪明，玩自作聪明的把戏，玩并不高的智商。要设立底线，明确哪些事不能做，哪些线不能越；远离极端自私、偏执的人；避开恶人。

谢谢大家！

（作者刘守英为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党委书记、院长，本文原题为《开学典礼丨刘守英院长：人大经院学生的模样》，首发于微信公众号“经院一家人”，澎湃新闻获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