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天下 | 万物有灵，不鼓自鸣

宇治平等院的凤凰堂上，笙管笛箫、琴瑟琵琶，无非日月星辰，唯当钟鼓齐鸣时，云中供养菩萨方能叩开佛国天堂的大门。

▲ 舞者

鼓为天，钟为地，这天是九重天，这地有十层地。在对外交流频繁的中古东亚世界里，以钟鼓为代表的打击乐器可谓是风情万种，异彩纷呈。今天我们就以凤凰堂的云中供养菩萨为例，先来说说东亚中古时代的“鼓”。

▲ 羯鼓

羯（jié）鼓，南北朝时经西域传入中国，盛行于唐开元、天宝年间。据唐代南卓的《羯鼓录》记载，羯鼓“如漆桶，山桑木为之，下以小牙床承之，击用两杖，杖用黄檀、狗骨、花椒等木”，所以羯鼓又称“两杖鼓”。

▲ [前蜀] 永陵王建墓“二十四伎乐·羯鼓”，十世纪早期，石刻浮雕

成都永陵博物馆藏

羯鼓声促且脆，穿透力强，在乐队里可起指挥作用，庙堂上、殿陛间、勾栏瓦肆、佛事道场，凡是需要乐队的地方都会出现羯鼓的身影，难怪唐玄宗要赞其为“八音之领袖”。

▲ [盛唐] 莫高窟124窟“不鼓自鸣的羯鼓”

▲ [中唐] 莫高窟154窟《报恩经变》里的“腰鼓和羯鼓”

今人易将出土的各种细腰鼓误作羯鼓，二者虽然都是用绳索和铁圈将鼓皮固定在鼓桶上，但羯鼓的桶身缺乏一个明显的细腰形状。和羯鼓的直筒桶身相似，但整体更趋扁平的是从龟兹传入中土的“答腊鼓”，其形状接近今天乐队里的“军鼓”，它的演奏方式不同于羯鼓，不需以杖击之，而是用双手拍击鼓的两面，有点像新疆手鼓。

▲ 答腊鼓

▲ 答腊鼓

▲ [盛唐] 莫高窟124窟“不鼓自鸣的答腊鼓”

还有一种状如漆桶的“齐鼓”，一头大，一头小，鼓面上有个脐，像麝脐，故名齐（脐）鼓。据《渊鉴类函》传，此鼓为西凉与高丽常用的乐器。中古时代的鼓，尤其是细腰类型的鼓不但种类繁多，而且往往有着异域的血统，如天竺传来的都昙鼓和毛员鼓，以及中国化了的魏鼓（别名“杖鼓”，细分为“正鼓”与“和鼓”）与汉鼓（别名“震鼓”）。

▲ [唐] 鲁山窑花瓷腰鼓，长58.9厘米，鼓面直径22.2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 日本奈良法隆寺藏唐代细腰鼓

▲ 毛员鼓

云中供养菩萨挂在胸前用双手拍击的毛员鼓在唐代颇为流行，表演者一边击鼓一边起舞，观赏性极强，敦煌壁画里常能见到手舞足蹈的毛员鼓鼓手占据舞台中央满场飞的盛景。

▲ [中唐] 榆林25窟《观无量寿经变》中的“毛员鼓舞”

▲ 莫高窟第108窟南壁画中的毛员鼓

细腰鼓到了宋明之后，有渐趋迷你之势，于是出现了便于持握的“小腰鼓”。

▲ 《歌乐图》里的“小腰鼓”
[南宋] 佚名《歌乐图》卷（局部），绢本设色，纵25.5厘米，横158.7厘米
上海博物馆藏

▲ 《大傩图》里的“小腰鼓”
[宋] 佚名《大傩图》（局部），绢本设色，纵67.4厘米，横59.2厘米
故宫博物院藏

▲ 明代《货郎图》里的“小腰鼓”

凤凰堂里有一位菩萨击打的正是这种小腰鼓，只见他左手抓着鼓腰，右手轻拍鼓面，那鼓儿似乎是一件精巧的法器，却有着驱恶辟邪的无边法力。

▲ 小腰鼓

同样精巧的还有“鼗（táo）鼓”，也作“鞉鼓”或“鞀鼓”，就是我们俗称的“拨浪鼓”。鼗鼓是一种极其古老的中国鼓，传说三皇五帝时期的帝喾在征服共工之后创造了鼗鼓；从出土文物角度看，至少商代青铜器族氏铭文中就已经出现了鼗鼓的形象；另外，作为文献证据的《诗经·那》中有“猗与那与，置我鼗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之语，描述的正是演奏鼗鼓祭祀祖先的场景。

▲ 鼗鼓，又称“鞱（tāo）牢鼓”

凤凰堂菩萨左手中的鼗鼓穿成一串，是唐宋鼗鼓的典型形象。菩萨的右手也没闲着，仿佛正捏着小棍在敲打着什么，但击打之物已空空如也。幸运的是，我们从中国同一时期的出土文物中可以发现，鼗鼓经常和“鸡娄鼓”配合表演。

▲ [前蜀] 永陵王建墓“二十四伎乐·鼗鼓和鸡娄鼓”，十世纪早期，石刻浮雕
成都永陵博物馆藏

元代马端临在《文献通考》中是这样描述鸡娄鼓的：“其形如瓮，腰有环，以绶带系之腋下。”宋代陈旸在《乐书》里记载了它的演奏方法：“左手持鼗牢，腋挟此鼓（指鸡娄鼓），右手击之，以为节焉。”兴许凤凰堂菩萨的腋下原本也夹着一个鸡娄鼓，只是在历史的长河中不慎失落了吧。

▲ [中唐] 莫高窟112窟《观无量寿经变》里的“鼗鼓和鸡娄鼓”

▲ [盛唐] 莫高窟172窟“不鼓自鸣的鼗鼓、鸡娄鼓和方响”

“菩萨各将无量百千万亿诸菩萨众，以为眷属，前后围绕，往诣娑婆世界。所经国土皆六种震动，大光普照，虚空神天，雨曼陀罗华、摩诃曼陀罗华，放大光明，神足感动恒沙世界。复有无量百千万种诸天伎乐，于虚空中不鼓自鸣。”（《大方便佛报恩经》）

不鼓而自鸣，万里独自行，佛音在心头，万物皆有灵。敦煌壁画里常用“不鼓自鸣”这种特殊的构图方式来表现佛国仙乐：各种乐器身系彩带，凌空飘舞，无需人的演奏，自能发出天籁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