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访｜上海一药店被指天价卖疑似野生中药，只做旅行团生意

在上海繁华地段，一家疑似“老字号”药店，被指只对旅行团特别是外国旅行团开门，还用“药托”向游客高价出售疑似“野生”中药。

一名加拿大游客日前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投诉，称自己在上海钦江路一家药店买到了天价“三七”，0.7公斤卖5500元，比市场价格高出20多倍。

暗访第一天，中午11点左右，“宝芝堂”尚未开门营业，门卫称旅行团来了才开门。  澎湃新闻记者 殷渝欣 实习生 潘文 图

澎湃新闻连续暗访两天发现，这家所谓的药店专接旅行团，店中有还有几名“神秘顾客”佯装买药，实际涉嫌借此引诱游客并抬高药价。

3月17日，澎湃新闻向上海市徐汇区旅游局等相关部门反映调查情况。当天下午，徐汇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旅游局、文化执法大队等相关部门赶往涉事药店现场执法，发现该药店《食品流通许可证》已经过期两个月，且该店未取得《药品经营许可证》。现场总共查封扣押标识为“三七”和“石斛”各六斤，具体涉嫌违规违法行为将做进一步查处。

买了5500元天价“野生”三七

吴先生告诉澎湃新闻，他们走进这家药店后，店内有一名“神秘顾客”。

药店店员向吴先生等介绍说，店内有一种产自云南文山州的中药叫三七，是血管清道夫可以降血脂，降血压，降血糖治疗冠心病防癌非常适合中老年人使用。吴先生听了觉得很适合父母使用，就准备买点。

店员刚说三七卖4元钱一克，旁边走过来一个陌生男人，他拿起三七闻了闻，然后问“你这个不漂亮，有野生的吗”。吴先生看到店员马上从柜台的地下拿起一个大玻璃瓶，说“这是野生的，你再闻一下”。

跟随旅游局及工商局进行调查发现，该店的营业执照已经过期，同时内部设有餐厅，但没有餐饮许可证。  澎湃新闻记者 高剑平 实习生 彭致恺 图

“那个人闻了一下说这才是正宗的！并且问他价钱是多少？店员回答说18块钱一克，那个男人说8块一克怎么样？售货员，装作犹豫了一下说，看在你刚才在我这里买了玛卡的份上，我就8块钱卖给你。”吴先生回忆说，“那个男人跟着说，我刚才买的玛卡被你打成粉之后850克变成了810克，你不如这次先给我打成粉，再称重量算钱。”

店员当即答应，陌生男子买了一斤多。吴先生还从两人的对话中获悉，该男人是这家药店的“回头客”，之前买“玛卡”时也得到过“优惠”。

吴先生感到心动，以为这男人只是普通“游客”，当即买了“野生三七”，说要半斤。店员拿起吴先生随手倒进塑料袋里的三七，掂了掂说差不多了，然后就直接拿去粉碎机粉碎，粉碎后一称，有一斤四两。

“原本不想买那么多，但是我被营业员告知，药材已经粉碎，必须买下来。”吴先生说，虽然重量超了太多，但想到“花了5500元买了0.7公斤的‘野生三七’，当时还满高兴，百善孝为先，千金难买父母健康”。

不料，吴先生回到旅游大巴后，全车人知道后大笑不止。“有人说我这个价格可以买鹿茸了，有人说我给骗了根本不需要这么贵，有人说那个男人很可能是个药托，”吴先生虽然感到有点疑问，但想到这是在上海市区买的，认为价格质量都会有保障，就没放在心上。

云南野生三七已多年未发现一棵

3月17日下午3点半左右，徐汇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旅游局、文化执法大队等相关部门在涉事药店现场执法。  澎湃新闻记者 高剑平 实习生 彭致恺 图

第二天，吴先生随团到了广州，他回忆说，在广州也进了一家药店。这次是家正规药店，该店推荐了和上海“宝芝堂”一模一样的“三七”，并介绍说绝大部分的“三七”都是人工种植的，很少有“野生三七”的说法。

这时候，吴先生有些明白了，一天前买到的“野生三七”恐怕是被”忽悠“了。

“广州药店‘三七’的标价是168元一斤，我在上海买的是同样的东西，却多出了20多倍的钱。”吴先生说，这次的旅程令他十分郁闷。

其实，野生三七凤毛麟角，市场很难买到，更不可能大批量售卖。中国的三七主要出产地为云南、广西、广东，尤以云南为主。澎湃新闻记者此前曾前往中国三七的主产地的云南文山州，得知野生三七早已经无迹可寻，至少在近30年没有人在文山境内发现过。

文山三七产业协会会长刁彪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当地三七的研究者，云南农业大学、中国科学院等一些专家，甚至来自美国、日本的研究人员都曾经在文山和云南其他地区进行野外考察，试图找到野生三七，但均一无所获。“有的专家找了20几年，有时候有农民说看到野生三七了，但再一去看也不是，有的人到现在也没死心！”

上海“宝芝堂”只对旅游团开门

上海“宝芝堂”出售的是否真的野生三七，又是否涉嫌宰客？

3月15日上午10点，澎湃新闻记者来到位于上海市区钦江路88号的这家药店，大门的外观为明清建筑的风格，牌匾上写着“宝芝堂”三个字，给人一种“老字号”的感觉。

奇怪的是，药店虽然不断有营业员进进出出，但一直都未见店门打开进行营业。附近多名商家透露，“宝芝堂”药店不对市民和散客开放，专门接待旅行团，“等会有团队大巴来了，药店就营业了。”

药店门卫处证实，这家宝芝堂药店只有在旅行团到达时，才会敞开大门接客，最多一天可以接十几个团，以外籍旅游团为主。

果然，一直等到当天下午2点，当四辆旅游大巴还没达到药店门口时，该店的店员打开了大门。这是一个来自马来西亚的旅游团，人数大约200人。

在领队的带领下，游客陆续下车进入了“宝芝堂”药店，澎湃新闻记者也跟着混进了药店。

一名领队告诉游客，这是一家“百年老店”。店内呈中式装修风格，除大厅外，还有好几个小房间，每个房间都取有不同的名字。外籍游客分批被导游带进了“扁鹊厅”、“华佗厅”。在房间内，药店的工作人员分头向游客进行中药材知识的“科普”，导游或领队则在旁边负责翻译。

“已经打成粉，必须买下来”

玛卡标价为4元/克。某东南亚游客花了6000买了1斤多粉末状玛卡。  澎湃新闻记者 殷渝欣 实习生 潘文 图

没过多久，游客被带回摆满药材的大厅内，柜台上放着“三七”、“玛卡”等中药材，药材上面摆着简介，显示这些药材都来自“乐家药铺”。不少外籍游客看到这些药材很是稀奇，有人直接上前询问价格。

柜台上摆放的玛咖标价4元/克，一名马来西亚游客在柜台前犹豫着要不要购买“玛卡”时，来了一个会说中文的“男游客”，他上前拿起“玛卡”闻了闻，摇头欲离开。这时，店员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价的大玻璃瓶，取出另一种类的“玛卡”给“男游客”闻，该“游客”闻后直接竖起了大拇指，叫营业员拿给他半斤玻璃瓶中的“玛卡”，同时强调要打成粉末便于含服。

此时，原本犹豫不决的马来西亚游客下定决心，也要了半斤“玛卡”。柜台人员遂拿起“玛卡”称了称份量，交给同事包装。然而，负责包装的营业员回来时，却告知多称了一斤，并强调：“已经打成粉末了，必须买下来。”无奈之下，该马来西亚籍游客花了6000元人民币，买下了一斤多粉末状的“玛卡”。

在短短10分钟内，澎湃新闻记者注意到，在“乐家药铺”中购买中药材的马来西亚游客至少有5人。

“神秘游客”到底是谁

相关部门在涉事药店现场执法。  澎湃新闻记者 殷渝欣 实习生 潘文 图

3月16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又一次随着旅游团来到“宝芝堂”药店内，这次的团员大多是中国游客。和前一天暗访看到的一样，导游仍是先将游客带到了“扁鹊厅”、“华佗厅”，进行泡脚、捏脚、看病等一系列的活动。

接着，在导游的带领下，旅游团的游客进入卖药材的大厅。团中有一对老年夫妇在摆着“石斛”的柜台前停了下来，边看边谈论。

这时，一个拿着公文包的“神秘顾客”又现身了。“神秘顾客”走上前和这对老夫妇攀谈，说自己懂药材，“石斛”还是野生的好，要打磨成粉含服。这时，营业员拿出一个透明玻璃罐子，介绍称这就是“野生石斛”，价格38块钱一克。“神秘游客”说，38块这个价格有点贵，20块钱左右比较合理。

“神秘顾客”开始这向老年夫妇介绍自己，说自己是台湾来的，能碰到一起也是缘分。见老年夫妇并未有付钱购买药材的打算，“神秘顾客”便没有继续和他们攀谈，直到注意到旁边有一个中年女游客在看“三七”，便又凑过去和女游客讨论“三七”。

澎湃新闻记者在两天的暗访中，都碰到了“神秘顾客”，他们声称懂药材，不断表现出对药材的认可，最后却没有付钱购买，而掏钱买药的却是原本在一旁持观望态度的游客。

这几名会说中文的“游客”在游客购买药材之前，就提前来到摆满药材的大厅里，他们既不参观，也不挑选药材，而是坐在椅子上休息。直到旅游团的游客进入摆满药材的大厅内，他们才开始活络起来。

检查团来到前游客被迅速撤离

“宝芝堂”《食品流通许可证》已经过期两个月，在该许可证没有申办出来之前市场监督管理局责令企业整改。  澎湃新闻记者 高剑平 实习生 彭致恺 图

澎湃新闻记者将掌握的情况向徐汇区旅游局等管理部门反映。3月17日下午，徐汇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旅游局、文化执法大队等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决定前往钦江路88号“宝芝堂”药店检查。

当天下午2点30分左右，又有三辆旅游大巴陆续抵达“宝芝堂”药店，约100名游客被导游带进药店。这批游客由江浙旅行组团，其中至少一辆大巴上的游客是来自东南亚的客人。游客们仍然被安置在一个个房间内接受“讲解”，进行中药泡脚体验。

很快，徐汇区市场监督管理局、旅游局、文化执法大队等相关部门执法人员赶到现场。不过，药店工作人员反应动作也很迅速，与导游立即将游客一批批带出店门，10分钟不到，店内游客已经全部撤离，只剩下三四名营业人员，原本在店内的“神秘顾客”也不见了踪影。

经徐汇区市场监督管理局综合执法大队第四中队检查，发现“宝芝堂”《食品流通许可证》已经过期两个月，在该许可证没有申办出来之前市场监督管理局责令企业整改。

该中队潘队长表示，经查该店未取得《药品经营许可证》，涉嫌无证经营药品。现场总共查封扣押标识为“三七”和“石斛”各六斤，现需送检。若经检验标识为“三七”和“石斛”属于药品，市场监督管理局将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进行从重处罚。

现场总共查封扣押标识为“三七”和“石斛”各六斤，现需送检。若经检验标识为“三七”和“石斛”属于药品，市场监督管理局将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品管理法》进行从重处罚。  澎湃新闻记者 高剑平 实习生 彭致恺 图

潘队长说，销售物品的价格虚高等情况将进一步调查，该店的违规经营也将进行相应处罚。

徐汇区旅游部门也对涉事旅行团的导游进行了核实，发现其确属正规旅行社有资质导游，这家购物点也确实在旅行团的既定行程之中。至于游客举报的被骗高价买药、“神秘顾客”涉嫌误导游客等情况，该局将与相关职能部门进行进一步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