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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菲西:关注伊朗的真实面貌,讨论普通伊朗人的非凡勇气
1981年,伊朗女学者阿扎尔·纳菲西(Azar Nafisi)从海外回到祖国伊朗的大学中任教西方文学课程,却正好遇到伊斯兰革命,她所选用的《洛丽塔》等经典西方文学作品均为政府明令禁止的篇目。而在生活上,她也不满对女性穿着与行为的种种限制。
在辗转德黑兰大学、阿拉梅·塔巴塔拜大学任教后,因忍受不了当时的高压统治,纳菲西终于在1995年秋天辞去教职,并挑选了七名在她看来颇有潜力的学生,邀请他们和自己进行一场秘密的读书会。每周一次,他们阅读欧美的经典小说,如《洛丽塔》、《了不起的盖茨比》、《傲慢与偏见》,并根据这段经历写就了《在德黑兰读洛丽塔》一书。
伊朗女性。东方IC 资料在与学生讨论作品人物命运的过程中,纳菲西慢慢领悟道,“若缺乏想象的自由,或者缺乏不受限制使用想象作品的权利,真正的民主就不存在。一个人若要拥有完整的生命,必须能够公开塑造和表达内心的世界、梦想、思想和欲望,并时常能在公众与私人领域之间进行对话。”
纳菲西生于权贵之家,伊斯兰革命之前,父亲是国王时代最年轻的德黑兰市长,美丽敏感且好强的母亲做过第一批国会女议员。她中学就被送至瑞士、美国读书,在美国完成大学教育,取得博士学位。正是早年的跨文化经历,让她能跳脱出来,观察真实的伊朗生活,揭露祖国的伤疤。
在接受澎湃新闻邮件专访时,纳菲西透露,洛丽塔某种程度上就是伊朗人民的象征,被盲目对待、被剥夺了自由生活的权利。尽管描写了这些阴暗面,纳菲西始终热爱着祖国,“我觉得我离开了伊朗,但是伊朗从未离开我。我想念这个国家、人民和语言,我想念冰雪覆盖的山脉和茉莉花的香味、新鲜面包的味道,想念童年的街道和我的亲戚朋友。”
《在德黑兰读洛丽塔》澎湃新闻:为什么会写下《在德黑兰读洛丽塔》?
纳菲西:与其说是作家选择了写作主题,不如说是这些主题选择了作家。我的某个经历、想法或某种情绪会牢牢抓住我,萦绕心间。我常常夜不能寐地思考这些,然后很快就想从各个角度调查并研究它,这是我开始创作的原因。住在伊朗的时候,我就开始对那时伊朗生活的荒谬性感兴趣。所有的公共娱乐活动被禁止,不许看未经审查的电影或戏剧,妇女必须以统治者所要求的方式出现在公共场合,跳舞、听音乐或阅读未经审查的书籍都属于地下活动。这已经不再波及政治,而是侵犯人们的个人生活。
所以在我的日记中,我开始写下一些事情,如去德黑兰的派对,在德黑兰听《吉普赛国王》、在德黑兰恋爱以及在德黑兰读《洛丽塔》。我想写一本关于所有这些事情的书,但是不可能在伊朗写。所以我来到美国,发现很少有人知道真实的伊朗是什么样子,不仅不知道伊朗政权,也不知道伊朗人民和文化。我希望写下这本书去督促人们关注伊朗的真实面貌,讨论普通伊朗人的非凡勇气。
当然也有作为回忆的意义。我母亲逝世于2003年,后一年我父亲也去世了。生病期间,我无法回伊朗陪伴他们,之后也无法回去悼念他们。我觉得我和他们的对话中断了,再也没有机会去完成对话。所以我想写下这本书,某种程度上也是和他们以及我的祖国告别,把我的悲伤、痛苦和爱转化成对他们以及他们生活的庆祝。我们爱别人,不是因为别人没有犯错,而是哪怕犯错我们也爱他们。对我来说,我尽量真诚地去写作,去打破伊朗人小心翼翼不透露自己信息的禁忌。
澎湃新闻:《在德黑兰读洛丽塔》中,为什么会挑选洛丽塔、盖茨比、詹姆丝和奥斯汀来表达不满?
纳菲西:我选择这些书不是为了反抗什么。我认为文学比政治更恒久、更颠覆也更重要。文学是恒久的,但政治是短暂的。我认同纳博科夫说的“政府来来去去,唯有天才长存”。我想说一个故事,故事里的普通人如何在最压抑的社会和政治条件下反抗压迫、与世界沟通并发现可以自由思考和想象的新空间。我选择的书是我已经教过的书,带有我想要描述的现实特色。
纳博科夫作品《洛丽塔》澎湃新闻:洛丽塔的意象与伊朗现实之间有怎样的关联?
纳菲西:和其他的文学巨著一样,《洛丽塔》有很多层次和意义,但它想表达的核心意思是,我们在生活中犯下的最大罪行是盲目地对待他人,将我们的梦想、偏见和想法强加于他人。年轻时候的亨伯特爱上了一个11岁的女孩,但是女孩很快去世了,他们的爱情从未得到满足。所以亨伯特一直在追寻逝去的爱,将旧爱的形象强加于洛丽塔身上,剥夺她的童年、未来和本可以拥有的生活。
而有人也是将他们希望的形象强加于伊朗公民,特别是妇女,剥夺她们自由生活的权利。这些人反对公民的言论自由和思想自由,强制他们过一种同质化的生活,就像洛丽塔一样,伊朗人民也被剥夺了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机会。
澎湃新闻:《在德黑兰读洛丽塔》一书中,你似乎将文学泛政治化了。你觉得文学和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吗?
纳菲西:我认为,生活的很多领域是独立且相互依存的,所以文学与科学、哲学或经济学一样,与政治息息相关,也独立于政治。
澎湃新闻:你的另一本著作《我所缄默的事情》中,你告诉过母亲一个伊朗故事,即妇女学会思考了就会变得“无耻”起来?
纳菲西:“无耻”这个词是一种讽刺用法,是从一个传统男人的角度来说的,他无法想象女性和男性拥有同样的社会地位。他认为,一旦女性寻求与男性一样的权利,她们就变得“无耻”,因为女性的位置是在家里而不是公共场合。但是他也很聪明,知道阅读和写作的能力、了解世界的能力将不可避免地引导女性了解她们不知道的东西,寻求选择的权利。
澎湃新闻:你离开伊朗也有很多年了,现在对伊朗有一种怎样的感情?
纳菲西:我觉得我离开了伊朗,但是伊朗从未离开我。我想念这个国家、人民和语言,我想念冰雪覆盖的山脉和茉莉花的香味、新鲜面包的味道,想念童年的街道和我的亲戚朋友。
但是我也知道自己很幸运,因为我们称为家的东西,以及任何属于我们的东西都可能被带走,所以我们需要将记忆储存下来,而一个国家能提供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它的文学和艺术。我很幸运,因为我有记忆,有我最喜欢的伊朗诗人和作家的书,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力量可以将这些从我身边带走。
澎湃新闻:两本书的创作是否给你自己带来一些麻烦?有伊朗读者质疑你亲美或者背叛伊朗吗?
纳菲西:伊朗政权及其拥护者不喜欢这本书,他们认为我不应该批评伊朗体制,但是伊朗人民特别是年轻人很喜欢它。他们对我说,伊朗人影印了书的副本来看。当然我相信,有些人也不仅仅是喜欢它。
澎湃新闻:《在德黑兰读洛丽塔》中你七名学生的近况你知晓吗?是什么样子呢?
纳菲西:阿金在北加州。她继续深造,现在是心理咨询师,已经结婚了。她对我说,和前夫离婚的时候,前夫带走了女儿,不让她见女儿,伊朗的生活如果没有女儿的陪伴,她难以忍受,所以她决定永远离开伊朗。玛荷希待在了德黑兰,据我所知还在工作。雅西来了美国,拿了博士学位又回到了伊朗,恋爱结婚了,她教书也写作。玛纳和尼玛也来了美国。密特拉和她的丈夫在加拿大,而莎娜姿在德国。
澎湃新闻:你的新书《共和国想象》中文版即将发行,能谈谈这本书的内容吗?以及你今后的写作计划?
纳菲西:《共和国想象》是《在德黑兰读洛丽塔》的姊妹篇。《在德黑兰读洛丽塔》中,我写了在封闭和压迫社会中的一个想象力的角色,在《共和国想象》中则是一个在像美国这样民主和开放社会中的想象力角色。我讨论了今天美国面临的问题和危机,也批判了美国现有的教育制度,教育的高成本,以及如果我们从学校拿走艺术、音乐和文学会发生什么。我讨论了在什么情况下,想象力和观点对建立真正的民主有用。我讨论了一些伟大的美国小说,从《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开始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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