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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写·人︱顾湘:任性的生活总需要干点别的来支持
“读·写·人”是关于作家的印象笔记,讲述读书的写书的人,和他们的小故事。本期嘉宾是顾湘,她新近出版了《西天》(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3月)。
顾湘的跨年画展前阵还在莫干山路办着,“我爱小猫小猫爱我”,早年她博客的名字。顾湘爱猫,如大王爱宠妃,宝玉喜看晴雯撕扇。最好能变成自己的小白猫,这样就能和最爱的虎斑猫胖美生活在一起,还有顾湘养着他们。
顾湘画展海报 受访者供图
她出生在过湘境的火车上,幼时曾居住北京,在南宁和广州上过小学,籍贯上海。1997年考入上戏戏剧文学系文艺编导专业,毕业后留学俄罗斯三年学新闻,回国后在中国戏曲学院和中央美术学院教过传播学,又在北京“瞎混”一年,回沪,进《外滩画报》做了七年编辑,后来辞职出来,携二猫住到上海远郊。
履历把人压扁,展开看才好玩,比如她在作者简历里写“中小学时尽数参加各类作文比赛,从未获奖”;在上戏看帅锅,听美女吵架,“你别以为就你是陈白露别人都是翠喜”;在莫斯科被路人求婚,对方“一见钟情,矢志在娶”;在北京学双截棍,两天不练,楼下杂货店的伙计见到便问:“怎么没拿棍子?”;“去大连玩,和新疆人在沈家门游泳,又从青岛市区步行到崂山,沿途困了就在海边睡一觉,醒了又和海滩上的人一起喝啤酒,所有存款就是口袋里那点”;对了,她的两个膀子都纹了纹身,铁臂阿童木和哪吒。
这几年的经济压力迫使人很少能过一些闲散的生活,顾湘说,“一个人没有闲情逸致就没有什么好玩的了”。
很多铲屎官认识顾湘是因为那本《好小猫》。初版封面用她的画裁成,一只虎斑猫在屋瓦上仰腹吹风,一树枇杷正黄。她的微博名号亦出自书中《顾不厌》一篇,“天山西剑河以东六盘峰悬洪洞的主人姓顾名小碗,字独羹,号不厌,是个女道士。她座下有狸奴两匹。”
《好小猫》初版、重版封面 受访者供图
其实顾湘出道很早,13岁在《中外少年》杂志发表第一篇散文习作。出过好几本小说、一本俄罗斯游记,其中《西天》曾风靡网络各大论坛,那年顾湘十九岁。那些文章里她总是无端“大哭”,“世界对我而言是个刺猬,我无法抚摸它”。当时年纪小,也还未遇到“驯服”她的那只猫。后来越写越少,到《好小猫》惜字如金,“希望把话说得越短越好”,文字温润起来,往往独句成篇,“猫度日,一如白日饮酒,赏牡丹。”(《光阴》)
有人惊叹顾湘2009年开始画画,没几年就画得这么好,如得“猫神护持”。实则顾湘从小爱画,不过学画经历比较野僻,小时候跟山阴路上一个老先生学画国画,上小学时一人连写带画包揽黑板报,初三那年给《画王》投稿,日系传说之类的,为画美少女,对方说下期要发,顾湘很开心,不想《画王》就停刊了。《好小猫》2001年初版时,字实在太少,就想着把平时画的猫画收进来,由此画名方显。
顾湘的猫画。 受访者供图
出这书时她还在《外滩画报》上班,“工作是每周把一叠广告伪装成报纸”。辞职出来后,携二猫搬到离人民广场二十多公里、夜里爱停电的村子里,和两只猫住在一个院子里有三棵广玉兰的老屋的三楼。“平时在村子里闲逛、与人交谈,像玩一个RPG”。你追问田园风光,顾湘就会说,“我们村里人”很喜欢焚烧垃圾,夜里路过的工地卡车震得地面直晃。
她现在画画的情形多是这样的,“画架摆在床的不远处,不大洗脸,用一个猫箱子当凳子坐,看到猫在床上睡得太开心就会到床上去趴一趴摸摸它。吃饭有点烦,我不太喜欢白天当中有件事要插进来打断,但是会饿没办法。”卖画不只养猫,也养着自己“任性的写作”,一部不知何时写完甚至能否写完的“雄心壮志”小说。
顾湘和胖美、小白的阳台。 受访者供图
小说写侬智高起义,但不是“历史小说”,而是“发生在古代的小说”。“像写现代小说一样把它的环境、细节都掌握,把我能考据的东西渐渐丰富起来”,无从考据的部分,以想象力补笔,“至少所有的人的想法能让我找到合理的依据”。这事听起来难,实际更为波澜壮阔,顾湘2009年动笔,到现在写了五六万字,一部分残碎初稿贴在豆瓣小站上。
为了写这部小说,她去越南实地走访,还看大量相关笔记和史学研究。“侬智高清晰地记得棋子嗒嗒嗒的声音,过了中午要下一阵雨,雨不大,没有声响,香茅和柚子花的气味被打湿以后就从石阶爬进屋子。”气候、植被,连当时比现在稍冷也要考虑到。她还为书中人物编书信、日记,比如“黄师宓的老婆在慈溪到盩厔的路上就死了他给她写了个格式不正规的祭文”,下面一豆友评价:“模仿翻译古文的感觉真的是很好,就像真的有个文言的底子在那里的。”
顾湘新小说部分参考书。 受访者供图
这种想象力应该是她曾称赞的石黑一雄所持有的那种,她在一篇书评里写道:“你怎么能够设想你是另一个人?一个清朝的镖局伙计,或是塞浦路斯摆小摊的?一方面,要依靠资料搜集。我就是这么干的——比如当时当地的社会环境、地理气候、具体的风貌、人们流行什么消遣、说话腔调、经济状况、生产力水平、使的什么钱、用什么东西装钱、放在袖子里还是揣在怀里还是挂在腰上……这么干以后,对要‘设身处地地去想象’这件事几乎不会增加更多的帮助,因为反而陷入了百科全书式无比庞杂精细的考证上,想要描述的那个世界,会生长出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空洞需要去填补。因此我相信,在这样的创作中,起关键作用的,还是想象力。”考据可以习得,想象力应属天性,很难护持不失。
“猫从未被驯服,它秘密保存着所有天性和能力。家猫甚至比野猫更强悍,它只是暂时和你生活在一起,养精蓄锐。一旦它出发潜行猎杀,则自如披靡、为所欲为。”顾湘就是猫,且待她携新小说归来“猎杀”。
不过可能得等很久。
Q&A
澎湃新闻:你写《西天》是因为喜欢《西游记》和悟空吗?
顾湘:《西游记》没有特别喜欢,只是因为别的三大名著没有重新阐释的余地。不喜欢悟空被管得服服帖帖,还有玉帝阶级。强调权力机构和统治关系的我都不喜欢。
澎湃新闻:“顾不厌有一种企图吸纳宇宙万物的兴趣和使之全部化为乌有的天性,抽空了以她为中心的世界,而我在其中不知所措。”顾不厌是你的理想状态吗?
顾湘:我还蛮喜欢存在感低的生活,还要不费劲。做一块石头,一棵树就很好呀。
澎湃新闻:做一只猫不好吗?
顾湘:猫还要自己觅食……
澎湃新闻:小时候就喜欢读书吗?
顾湘:我识字很早,看书快。小时候爸爸很爱买书,买的书也高级,人文社科的好书,也是80年代的风气吧。
澎湃新闻:去俄罗斯是因为喜欢俄国文学吗?
顾湘:俄国文学我都喜欢。俄国文学一看就不一样,和日本文学一样。语言哪怕翻译出来,也会带有原来的某种特征。我的性格比较符合我心目中的俄罗斯人。
澎湃新闻:你心目中的俄罗斯人什么样?
顾湘:善感,感情用事,神经质。一个陌生人看夕阳照在河上,对身旁的我说,“河面亮闪闪的,是上帝向我们现身”,就会落泪。有粗砺一面,也有细致一面。不在乎疯疯癫癫的样子,身上保有原始的东西。
澎湃新闻:现在读小说多吗?
顾湘:我不大读小说,喜欢看真的东西,历史啊,社科啊。为写新小说也读一些笔记。我喜欢看名词很多的书。
澎湃新闻:谈谈你的新小说吧,为什么会写侬智高,因为你是壮族人吗?
顾湘:一直想写一个打仗的小说。我喜欢有具体技术细节的小说。比如攻城,怎么挖濠沟,用了什么攻城器械,上面的人用的弓的射程啊。
侬智高是有争议的人物,我对神神叨叨的领袖也比较好奇,短时间从越南打到广州很有趣,宋仁宗时代我也比较感兴趣。
澎湃新闻:过去出版过好几本书,写过不少小说,为什么改画画了?(采访注:这个问答是从《壹周》沈大成那篇《一个住得很远的人》后面顾湘的自问自答“窃”来的)
顾湘:我对写围绕自己的那些事没兴趣,虽然小时候写过那样的书。由于雄心壮志,新的小说进展得非常缓慢,老实说不知道最后能不能完成。攀登高山时常感到无望,唯恐心有余而力不足。对“确切”的追求需要花很大很大的力气。单是行文上也经常陷入字斟句酌的泥淖。作为一件没有那么明确抱负和目标的事,画画要容易进行得多,可以练习和尝试放松,在一种创作里获得乐趣,现在也可以代替原来的上班获得收入,为写作提供援助金,因为那样一时半会儿写不出来、任性的写作总是需要干别的事来支持援助的。一个人爬高山爬到半路抬头望望心里时常感到自己渺小,但也不想转头下山,低矮的山头或被游人占据,并不想去,休息休息看看野花卖卖茶水,想方设法还要继续往上爬,即使爬不上去,也没有办法,在雄伟的大山上看看山,做着喜欢的事,也觉得对得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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