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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块合作开发与多元社区:上海石库门或是看待未来的起点
当生活着的石库门里弄日渐衰老时,或许更应去回溯其形成过程,以便找到未来发展的起点。
那么,石库门的空间组织形态是如何发育的?其丰富的建筑类型如何被组织起来?石库门与传统江南村落是怎样的关系?
2月29日晚,同济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建筑系副教授刘刚博士在定海桥互助社中,分享了他对石库门形成过程的观察与研究。
里弄是如何建成的?
作为居住建筑,石库门里弄的建造集中于上海开埠之后到20世纪30年代之间。在此期间,上海由一个人来人往的贸易节点,日渐发展成为一个东亚的现代工商业城市。
在城市发展的早期,石库门的建造集中于三类区域。其一是早期城市的发育地——老城厢周边的英租界及公共租界,这里的建成环境成熟早于其他地区。其二是码头附近,靠近当时工人们的就业地,中下层工人住进了石库门里弄,聚集居住使他们有了更多就业机会。其三则是既有的前现代聚集地,地主所有的农田聚落被改建开发,如现在的乌鲁木齐中路一带、嘉善路一带。至1914年,开埠后短短80年间,整个城市被石库门里弄所铺满。
上海发育早期,既有的前现代聚集地,一如人们惯常见到的江南水乡,水网密集交错,乡村街道沿水铺设,分散聚落被水网围合,河道实际上主宰了村落的空间秩序。稠密的人口和相对有限的农业产出之间的落差,使得聚落常常需要对外进行商业贸易等各式交流。上海的开埠正促进了这些交流,也让城市发展进一步加速。于是,华洋混居在上海成为常态,各色人等在同一区域内居住而相安无事。
上海早期的农田聚落大量的居住需求推动着城市样貌发生变化:道路取代河道成为城市的组织者,中式平房附近建起西式两层小楼,建筑类型变得多元混杂。
在那个充分保障私人土地产权和开发权的年代,分散小型化的私有产权改造,成了城市建设的主要方式。地主们在自己的农田耕地上建造房屋,进行着“个体的商业的高度随机又整体有序的合作开发”。这种建造看似是毫无区划的自由发展,实则与居住紧密结合,隐藏着人与人之间的协商沟通和交往联系。
农田空地建起规整的里弄,已有的建成物又改变着石库门街坊内部的空间组织方式,弯曲迂回的水网、乡道也以街坊内部道路的形式得以保留。正是因为对私有产权的充分尊重和地主业主之间的合作协商开发,这些旧有的建成物和乡道才得以参与到新建成街坊和现代城市的塑造之中,而不至于像如今的整街坊动迁一般,把一切夷为平地,抹去所有痕迹。
农田聚落与新建石库门街坊混合杂处多元社区,空间如何被组织?
早期的城市并没有所谓功能分区,各种不同功能的建筑设施如同撒芝麻一般遍布在城市各处。即使是在同一个石库门街坊之内,也有不同建筑的聚集。一个街坊往往包含七个要素:沿街商铺(市房)、主要建筑、小型工业、村落平房、供出租的房子、街坊主要内部通道和公共设施。
主要建筑是街坊的社会中心,作为小开发商的地主在对街坊进行改造开发时,将这些建筑作为家族基业留用自住,其所有者、建造者、使用者三者合一。相比街坊中其他建筑,这些建筑往往建造质量更高,立面装饰更为繁复,甚至为了家族自身的特殊使用和家庭价值观而投入了精心的设计。而另一方面,这些建筑往往藏在街坊普通出租民居的内部,而非显露于外——上海近代建筑文化里的“藏金”现象由此可见一斑。
供出租的房子多为批量生产,地主将其出租给外来人口收取房租;如此一来,贫富混合居住的多元居住形态,便悄然出现在街坊之中。
村落平房的保留或许源自房产业主的守旧,街坊内部道路则大多沿袭旧有的村道,弯弯曲曲地把人引入街坊的中心,如毛细血管般联系着所有的建筑,从一个弄堂走到另一个弄堂,有无数种走法。
不同时期的建筑加建,反映了各个时期的不同心态。从建造传世家业的高质量大宅,到追求实用效率的后期加建,建筑与建筑之间有着复杂多样的关系。而解放后时局变动下的建筑功能更替,也给了石库门建筑更为丰富的历史脉络,影响着街坊里的空间组织形式。
被商业街道围合的石库门街坊,如同一个村子,它有自己的邻里关系,有自己的一致认同,尽管居民们可能处于不同的阶层,来自不同的地域,居住在不同式样的建筑里。在这个社会聚落中,不同业态混合杂处,不同时期的历史痕迹交错陈列,不同居民在这一方天地里和平共处,多元社区里上演着丰富的人生戏剧。近来颇受热议的“街区制”,希望打破城市内部的边界,以扭转城市的不平衡发展和“城市碎片化”趋势,而石库门街坊中这些物理边界的打开,正是社会融合的基础。
石库门的未来在哪?
当我们谈论起石库门的过去,阅读街坊里弄暗含的秩序时,却不得不直面石库门的未来。
在刘刚博士看来,当下的大规模整街区开发,似乎把过去的痕迹清理得过分干净,切断了未来与过去的联系。而当石库门建筑的价值和形式符号都随着时间消亡时,留下来的却是真切的体验和场景感,也就是建筑学上所说的“场所精神”。石库门的美,不在于其外在形象,而在于居民用心经营一个家的智慧,将之打造为一个高度集约的社会机器的智慧。当石库门已难于适应现代生活,无法挽留于当代城市时,我们可以从中学习的,是如何更有机地使用土地,创新房产形态。
定海桥互助社发起人、讲座主持人陈韵则认为,当下一次性高效率的旧房铲除不同于石库门里弄建成时的小地块合作开发,这种有些野蛮的做法可能会给未来带来困境——由开发商统一建造的住房,让居民失去了把控其居住空间的能力:人与空间的关系越来越远,人们对空间的感觉变成对房价的感觉。居住空间的建造应当更多关注人与人之间的需求,更多不同的视角——文化的历史的脉络——应当融入于其中,以形成新的居住形态。“石库门的形成与组织过程如此重要,它才是我们看待未来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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