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松水电站重启抉择考验缅甸新政府，昂山如何赢回国际信誉？

行走在缅甸仰光的街头，恐怕很难让人把它与“世界上最贫穷地区”的字眼联系到一起：酒吧里灯红酒绿、热闹异常，商场里各类奢侈品牌琳琅满目，身着紧身牛仔、迷你短裙的年轻女孩随处可见，甚至还有留着杀马特的少年穿梭其间……

繁华的另一端，古老的维多利亚建筑旁沿街而搭的穷人庇护所在常年雨水的侵蚀下长出苔藓，穿隆基（缅甸传统民族服饰）、糊塔纳卡（树皮制成的传统面霜，具有防晒美白功效）仍是当地人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

历史与现代，传统与时尚的碰撞与交融、挣扎与妥协每天都在东南亚这个中国的邻邦上演着。在国家政治进程步入新一轮最高领导层的遴选和竞争之际，这一切因子裹挟着民众的期待、渴望、不满抑或是愤怒，一同冲击着这个不断变化中的国度。

3月10日，由昂山素季领导的缅甸全国民主联盟（以下简称民盟）主席推举资深成员吴廷觉作为总统候选人，巩固与发展党则推选现任副总统赛貌康作为代表竞逐国家最高领导人宝座。一场围绕未来国家治理政策方针和发展蓝图的宣誓开始缓缓拉开帷幕，但如何在国际信誉和国内民意之间取得最大公约数，成为新一届政府不得不面临的首个挑战。

逃离缅甸

在去年11月的大选中，以变革为主要旗号的缅甸全国民主同盟以80%的得票率获得公开议席的压倒性胜利，终结了该国50多年来由军方及其嫡系党派独大的时代。今年二月，民盟主导的第二届联邦议会人民院正式运行，在10日推出总统、副总统候选人之后，将于3月底正式确定新一届最高领导层。

将昂山素季及其领导下的民盟推上高位的支持者们，对“变革”的许诺满怀期待。但也有人对新政权的改革仍有疑虑。

“缅甸过去5年的改革中，我并未看到多大成效，我不会对新政府抱有太大期待，”谈起对民盟政府的期许，缅甸记者John（化名）日前告诉澎湃新闻说。

这位来自克伦，在仰光工作的少数民族记者，总是西装革履，操着当地少见的英国口音。与其谈论国家未来，他更关心自己的将来。“我的梦想就是早点离开这个国家。我的姐姐、弟弟都去了新加坡，我也申请了加拿大的留学。”他说。

2011年，缅甸军政府将权力移交给由吴登盛领导的新政府，开启了亚洲最受瞩目的民主改革：释放政治犯、放宽媒体审查、推进与少数民族武装的和解进程；颁布新的外资法案、取消外汇管制、削减赋税、减少政府对市场的干预、成立证券交易所等。

不过，与John这样的缅甸人对改革成果的实际体验不同，一系列数据显示吴登盛改革5年的成果卓有成效。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缅甸外商直接投资（FDI）额从2010年的9亿美元增长到2013年的23亿美元，2015年3月，这一数字突破80亿美元，是2009年的25倍。

而FDI的增速也推动缅甸GDP自2013年起维持在8%左右的高位增长。亚洲开发银行预计，未来20年间，缅甸年均GDP增长将达7%～8%，并将在2030年实现人均GDP的三翻，达到2000～3000美元，跻身中等收入国家行列。麦肯锡2013年的报告称，届时，缅甸经济总量将有望从2010年的450亿美元增长到2030年的2000亿美元。

然而，如此漂亮的数据和乐观的预期似乎并没有带来相应的就业岗位和收入水平的大改善。

在仰光街头鳞次栉比的茶馆里，上班时间常常也是坐满了人群。若碰上足球赛，穿着坎衫、人字拖的年轻男子们会不分昼夜地坐在茶馆中盯着实况转播。闷热的空气中，赌球、呐喊和唏嘘声，此起彼伏。

这种场面与缅甸高居不下达到37%的失业率不无关系。缅甸拥有巨大的廉价劳动力市场：5100万的青壮年人群和人均1204美元（约7500元人民币）的年收入，尽管工资成本不到泰国的五分之一，失业率之高却令人咋舌。每年，大批缅甸的劳动力不得不前往新加坡、泰国、澳大利亚和欧美谋生。

美国《外交政策》杂志2015年的一篇文章剖析了漂亮数据与实际现状之间巨大落差的背后原因。文章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分析认为，自2013年起，缅甸高增长的GDP主要由与前军政府交好的“密友们”所控制的建筑、制造、服务和天然气行业所占据。

文章认为，缅甸政府的改革红利大量流入了与军政府交好“密友”们的腰包。 “决策层对‘密友’问题的处理结果将决定缅甸未来几十年的经济结构，正如前苏联的经验教训，随着时间推移，寡头政治将更加根深蒂固，财富向少数人群高度集中。”《外交政策》的评论文章写道，“财富的大量集中，抑制了经济新兴阶级的兴起。”

昂山素季及其民盟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为了安抚选民的情绪，抛出了吻合“变革”口号的政策纲领。根据民盟的经济纲领，新政府承诺建立开放的经济，聚焦公共财政的透明化。

不过，除了来自国内支持者热切的期待之外，对国际投资者来说，昂山素季及其领导的民盟对前政府所签署国际合约的履行、兑现以及对争议项目的处理结果，将很大程度上决定着缅甸国家未来的国际信誉度。长期接受西方智囊政策建议的昂山素季清楚地知道，确保新一届政府国际信用不要从盈余转为赤字对于该国未来经济的发展何等重要。

由中电投云南国际和缅方承建的密松电站（2011年因缅甸政局变化而被迫无限期搁置）就是一大挑战。准执政党全国民主联盟经济委员会主席韩塔敏近期表示，密松水电项目的最终命运将由昂山素季来决定，不过目前最大的可能性是重新设计水坝。但若是真的要求重新设计水坝，或会惹怒原本就对水坝建造工程被暂停而不满的中方机构。

“昂山素季对密松电站的态度中立偏积极，缅甸经济发展也绕不开电力需求，尽管密松短期内难以重启，但伊洛瓦底江流域其他6座水电站的开发计划可以进行。” 中国与全球化智库“一带一路”研究所执行所长黄日涵对澎湃新闻表示，“对其他国际投资者而言，密松合约的履行结果，也将影响国际资本对民盟政府的信任。”

中国外交部部长王毅8日在谈及密松时，将项目搁置称为双边合作中“成长的烦恼”，“双方将继续积极妥善处理。我们对中缅互利合作的未来当然也充满信心。”

但为了不辜负选民对“变革”和经济开放所抱的巨大希望，昂山素季此前也曾表示，如果民盟赢得大选，将把由中国公司投资的密松水电项目的合同内容向民众公开，再决定是否重启。

“事实上，密松重启与否，与昂山素季同克钦独立军就密松所带来的利益交换密切相关。”黄日涵指出。

值得注意的是，根据克钦独立组织近期发生人事变动，原克钦中央第一副主席兼克钦军副总司令、KIA二号人物恩版腊被架空，军政实权落入原KIA总司令甘爽以及副总参谋长衮莫手中。

“恩板腊是主战派，衮莫和甘爽较为温和。民主意识较强的衮莫与昂山素季私交甚好。”一位消息人士向澎湃新闻透露。

“KIA军事力量的削弱，将增加昂山素季政府就密松问题的谈判筹码。” 黄日涵认为。

不论如何，缅甸新政府4月初上台执政之后，都将面临一系列的经济挑战，这其中，都需要处理好与中国的微妙关系。目前，中国是缅甸最大的贸易伙伴国和外商直接投资来源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