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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素功人谈曹素功墨:400年老树为何总能开出新花

杨林生 汤永祥等
2016-02-25 10:3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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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素功尧千氏墨庄介绍启

曹素功四百年 老树代代开新花

杨林生(笔墨博物馆副馆长)

许多企业几年光景它就消亡了,曹素功四百年活下来有它的道理。为什么能够活四百年呢?1980年代我们上来一位当时才28岁的新厂长,那时候出来一篇报道,“二十八岁的厂长、四百年的老厂”。后来,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他还算一位老树人了,所以又有报道称我们为“老树新花,充满生机”。一家企业不是老了就要死掉,对吧!曹素功的发展史,从创业以来一直到现在的传奇经历的每个阶段都有它的辉煌点。

曹素功在创业最初两百多年的历史里,自明末开始创业到清王朝消亡,然后到了上海,至1912年,也有两百四十多年。这段时间里,它有过辉煌,我们有一句话叫“御赐紫玉光”,因为我们有一块墨模“御赐紫玉光”,由清代大文人、大学士余乐亲笔写就。坊间传闻皇帝经过江南的时候,曹素功进贡皇帝一套《黄山图》,黄山图有七十二峰、七十二洞,将之刻成墨模,进贡给皇帝。皇帝一看有山有水、有诗词文章,这个墨都是精品,所以就写了“紫玉光”三个字,也是这“御赐紫玉光”的由来。

他的子孙延续曹素功墨庄,让它岁岁进贡,一直到海派书画家的诞生的时期,这一路过来,在苏州就已经是很辉煌的了。到了上海以后,在上海海派书画家这块土壤上面又得到进一步发展,比如吴湖帆、张大千、冯玉祥,他们都对曹素功的墨特别推崇,其他的墨用起来像浆糊一样,唯独曹素功的墨层次五色分明,海派书画家的参与对曹素功墨起了一个很好的推介作用。

《黄山图》

吴昌硕《寒香墨》墨

唐云《莺歌燕舞》墨

解放之后,我们也出现许多新的作品,比如《劳动最光荣》、《黄继光》、《长城》这些新题材,也有一些体现劳动人民工作与生活的,到后来又有《万紫千红》、《光怪陆离》、《大雪压青松》这些郭沫若、鲁迅等名家诗词的题材以及黄胄的《毛驴图》等,这也是一段辉煌。改革开放以后,我们企业改制,现在有世博会题材,还有开发的新题材,比如“双百”,《诸子百家》、《百岁老人》。现在有很多新的思路,我们为这四百年也做了好多事,现在市里也将我们立为国家级非遗保护中心。

上世纪中叶制作的“刘胡兰”墨

“文革”期间制模传统都没有荒废

汤永祥(曹素功墨厂前副厂长)

“文化大革命”时期是很危险的,所有封资修的东西要烧掉。为了能继承发扬曹素功,我们有一段时间不生产了,而所有东西也就这样保存了下来。在1970年代,为了继承发扬下去,就在材料、工艺等方面精益求精,也进行了厂房改造,把原来的石库门改成五层楼的厂房,有3000多个平方米。那时候没有钱,相当于白手起家。碰巧那时候墨都是出口的,所以上面也拨了一些钱(22万元)给我们盖厂房,而水泥、钢筋则还是要靠我们自己动脑筋“开后门”。

“文革”以后,曹素功原工艺、原材料得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因为做墨要用的黄金的金箔是国家控制的,很难弄到,还有麝香也是,麝香是需要药材公司批的。只有争取到这些原材料,质量才能恢复到原来的水平。1980年的时候,为了恢复文化交流,开掘了很多新的题材。日本很重视墨,它们找我们做定版墨都是要用古老的方法做出来的。那时候华国锋任总理到日本访问,外交部专门给我们写信来定制四种墨做国礼。1982年,邓颖超到日本访问,我们为此做了《雨中岚山》,外交部写感谢信称赞我们恢复古老的方法,促进了中日的文化交流。

《雨中岚山》

1976年到1985年这十年,曹素功仍然生产链好、质量好,销量也高。因为什么原因?一个是当大气候恢复之后,老一批的书法家有的尚还健在,而且迎来他们创作的黄金时期;另一方面是制墨工艺没有荒废,我们的技术工人都还在,虽然在“文革”期间原材料搞不到,但是“文革”以后申请到了金箔、麝香等原材料,而一些老资历的老干部也都还在,他们在装饰上很有经验,所以当时制墨水准得到了很好恢复。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市场需求,当时正好是书画热起来的时候,书画的价钱上来了。而且,随着“出国热”、“探亲热”,墨可以用来馈赠海外友人。在当时这样的环境下,我们生产的墨供不应求。

2015年12月15日,上海制墨厂原厂长和曹素功后人来到上海笔墨博物馆,现场展示了一些古老的墨模。澎湃新闻记者 高剑平 图

喜的是传承,忧的是原料

鲁建庆(曹素功墨厂前厂长、第一批国家级制墨大师)

我是1979年通过招工进曹素功墨厂的,当时与我一起进厂的有5个人,后来陆续都走了,只有我留了下来,一做就做到2012年退休。

在我们这一辈之后,比如轮到我做厂长的时候,招人就很难了。独生子女吃不了苦,而我们制墨企业的环境比较差、脏、累,收入也不高。一直到改制以后的那次招工,我们招了3个人,都是相对稳定的,公司领导也重视,举行了专门的拜师仪式,专门给他们制订了培训计划,按照这个培训计划就可以学得很不错。这样子到现在招到第十五代了,应该说传承脉络还可以。

像我们文房四宝这个行业,招工都相当难,现在做笔的也招不到。比如,有一个制笔师傅,他做了一辈子,退休以后却什么特别的待遇都没有。(笔墨)博物馆成立以后,对社会做了两个大贡献,一个就是评了全国制墨大师,还有一个就是评了国家级非遗。现在可以说他们制墨有铁饭碗。我现在说一句话,以后做墨的人比公务员还吃香呢。做墨的做了几年以后能当班长、车间主任,再以后就是大师。

记得我们刚到墨厂时,生产供不应求,都是外销到日本,当时是先学敲榔头,枯燥单调,活确实又脏又累,可是制墨这门手艺,总得有人学,总得有人传承下去。说老实话,当时我是很珍惜这份工作的,因为我上山下乡过,吃过不少苦。

墨锭制作工艺分为点烟、蒸胶、和料、制墨、翻晾、描金及墨模雕刻等步骤。墨料被制成墨坯,由制墨工人用榔头反复捶打,也就是“轻胶十万杵”,把墨坯捶打到细糯均匀的状态,再经过细揉搓收,制成墨条,最后在模子里精压成形。

制墨是手工活,如果做不好,很容易变形、开裂。

制墨最重要是原料与技术,先说点烟,古法点烟对环境影响很大,我们的厂房在居民区内,所以后来用了机器点烟,效率高。但相比较而言,古法点烟的墨好、糯,机器点的烟总有点燥。从提高墨锭质量的要求而言,是应当适当恢复古法点烟的,好在这几年墨厂通过技术改造,建立了封闭式房间,可以恢复古法点烟了。

还有胶,上海墨厂上世纪七八十代的墨与现在的墨相比,最大的优势就在于胶——过去的胶是牛皮胶,质量好,因为牛皮胶胶轻,制墨的效果好。那时候,熬胶是在广东做,因为对环境影响很大。现在没有人熬牛皮胶了,似乎失传了。

古法炼烟

制墨在古时候都算奢侈类的行业

徐明(曹素功墨厂现任厂长,第二批国家级制墨大师)

曹素功目前非常稳定,通过2008年企业改制,公司集团对我们笔墨两厂合并之后的发展有一个长远的规划,也就是要为书画界服务。首先,集团对我们墨厂的厂房进行了改造,进行这个改造是因为当初有一个设想,就是把我们的脏乱差改变了也许就能留住人了,人才是我们企业发展的根本。

在招收员工上,我们也碰到过问题,招了好几批人留不住,来了走、来了走,后来我们做思想工作,告诉他们如果想走进我们这个行当,这是国家传统手工艺,全国有几个人能接触到这个工作是吧?这个行当做下去不会失业。后来,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理,(其间也有几个人是走掉的),我们集团老总对他们也都很重视,举行了专门的拜师仪式。传统手工艺不是像机械化大生产那样有规程,完全是靠师徒相传,而且徒弟要有悟性。制墨这一行它有一个很大的特性,得要耐得住性子。

因为原材料的限制,想要完全恢复古法制墨很难,但是我们还是想在制作工艺上尽可能地去恢复。工艺上,因为原材料不像以前的传统那样都是采用很原始的原料,如麝香等。现在国家明令禁止使用麝香了,我们只能去用替代品。替代之前的麝香,我们现在用狸猫香,狸猫香被国家允许使用的,而且也是动物香的一种。制墨涉及到的原材料还包括烟、胶。1970年代,我们上海墨厂采用的是牛皮胶,牛皮胶做墨是最好的,它轻。那时候我们找到了海南省的企业来加工,但是由于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尤其是手工艺的行当,他们也早就关闭了,现在我们只能通过骨胶再提炼,要尽可能的达到要求。我们制墨还需要添加20多味中药,中药的原材料暂时不存在问题。

墨锭方面现在还是全手工制墨。做墨这个行当,都是把钱先投入、后产出,为什么说先投?因为制墨在古时候都算是奢侈类的行业。以前都是有钱人自己做墨做好馈赠亲友的。一条一两的墨,最起码要做四到六个月。二两一锭的墨,放到我们厂里就要4个月到半年才能完全做成。有的墨要1年多才能做成,一些大的墨在我们这里则最起码要3年才能做好。所以,做墨是压库存最厉害的。墨汁就不一样,有投入就马上有产出,就是这样子。

从墨苑到博物馆

汪凡(笔墨博物馆展览部主任)

2008年初以呈现曹素功墨品、周虎臣制笔与海上书画名家为主的上海笔墨博物馆筹建时,我调到这里担任展览部主任,离开自己熟悉并营运很顺很旺的曹素功墨苑,心中十分不舍。因为在我原先印象中,博物馆是比较陈旧、刻板、冷清的,与我喜欢与人、与市场打交道的性格完全不符。到了博物馆立即投入紧张的装修和布展,挑选和布置展品让我感到发挥了自己的专长,而在领导及老同志身上我也找到了自己的不足:虽然我对墨品的性能、外形、图饰、题款等都稔熟于心,但对其深藏的蕴意及背后的典故却未能全知、或知而不尽其详。这使我感到自己面对一个新的课题,只有学习才能超越。

根据领导的顶层设计和总体策划,为了改变博物馆古板冷清的面貌,在展馆的布局和运作上我们做到一分为二:固定展区以精为本,突出海派精髓;机动展区以活为要,体现笔墨文化;在坚持全年365天常日馆展(除展品调整期)的同时,还经常举办各类专题展。多年来,我利用过去在墨苑经营笔墨字画时结下的一些人脉关系,与同事们一起组织举办了四十多场专题展,有笔墨精品展、书画艺术展、文献资料展等。在实现对前辈名家回报、对海派文化反哺的同时,取得了海派笔墨自身宣传的良好效果。

原上博馆长陈燮君曾勉励我们:“对一个博物馆的评价,不是看它的面积大小、展品多少,而是看它的学术水平、文化内涵。文化部和国家图书馆领导曾夸奖你们含金量很高,要坚持下去,不断努力。”不少观众参观后也说“你们展馆小,但办得很精,每次能看到在其他地方看不到的东西。”本来我以为博物馆不像商店,不会有“回头客”,现在我们却有了一批固定观众,每隔一两月总会来一次,生怕漏失开眼界的机会;济南大学、华东师范等艺术班,把这里选作第二课堂;有个涉外旅行社,经常带领外国游客来此参观……

这几年我们搜集到不少新资料,在学术研讨中也出了一些成果,一些名家后裔、笔墨藏家还主动捐赠献宝。我们的“名人名笔”“名人名墨”展区已挤得满满当当,必须考虑分期分批展示了。一些老朋友如墨收藏家王毅、汉皇裔孙刘鼎川、大风堂再传弟子杨竹君等等,每次公益宣传活动,有求必应,召之即来,大力支持令我感激不已。

这几年,我在深挖墨文化方面下了一些功夫,取得了一些效果,还通过举办论坛讲座、示范表演、交流研讨、授艺体验等活动,加强与书画界及爱好者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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