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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乡|村社金融:李渡口的实践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贾林州
2016-02-22 22:17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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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在当前的约束条件之下,与其感叹乡村的种种凋敝,不如考虑可以为那里的人做点什么——尤其是当下不得不留在那里的人。针对乡村的实践,并非仅在春节几天就能完成。很多人从不同方向进行了努力。

我们请实践者自述乡村实践的过程,并不意味着我们认为这些实践就一定全部可以大面积推广,每种实践的适应层面毕竟不同。我们更关注的是:大时代中,不同群体针对具体乡村的不同层面进行了怎样的努力,又在实践中收到何种反馈。由此,人们或许可以有所思考:其实践在理念上有哪些可取之处,自己家乡是否也适用这样的策略,自己在其中又可以做些什么?

村社金融、村民互助,就是一种试图建立和完善共同体的方式,至少可以提升老年人的地位。

李渡口村

村社金融是指,乡村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等领域的精英群体,以村社为载体和范围创立的民办、民管、民受益的养老互助合作金融组织。其制度设计的目标,最低层次是为乡村提供有效的金融供给;中间层次是通过金融互助手段提供有效的组织供给,如老年协会、产业合作社等,推动村庄组织化;最后,通过对村庄农地、山林等资产的金融化和货币化,让村庄成为一个社会共同体。

李渡口村社金融试验

目前国内以村庄为单元的合作金融试验,总体上比较少。其中,最为成熟的是李昌平在河南信阳郝堂村开展的内置金融试验。华谷的村社金融模式,很大程度上吸取了内置金融的诸多优点,并进行了持续改进。河南濮阳助贷社对村社中心的管理设计,也具有极大优势,笔者作为农村金融濮阳模式最早的参与者之一,也对此一并吸收,并应用于各地村社金融的制度设计。下面介绍其中一个普通的试点。

李渡口是一个普通的中原农村。地处豫中平原,人口约1300人,村庄耕地1400亩左右,2015年人均收入6000元左右,打工收入占三分之二以上,农业收入占约三分之一。2015年“五一”,在郏县冢头镇政府领导下,在李渡口村两委班子支持下,笔者指导李渡口创建“村社金融机构-夕阳美养老互助社”(下简称养老互助社),寻求以村社金融为突破口,重建村社共同体。

股本结构:乡贤敬老社员股38万、老年社员股8.8万元(每人2000元)、发起敬老股10万(华谷),技术股4万,村集体占十分之一股本,总股本66.88万。

村集体以其村庄资源的潜在价值、协调能力、半政府威信等社会资本,占有总股本10%的分红权。

股东权利:除老年社员股之外,所有股东2年内不参与分红;老年人利息分红不低于25;股东具有投票权、知情权等权利。

贷款管理:由5名老年协会骨干社员组成审贷小组,进行贷款审批与管理;理事长对贷款拥有否决权,执行贷款审批与否决两大权力分离的制度。设计初期,老年人2000元股金可担保5000元,敬老股股金只能进行1:1担保。

以上制度设计的主要特点如下:

一、老人角色很重要。这表现在:老人高额保底分红,老人参与贷款管理,老人担保进行信用扩张。这一设计的出发点,一方面是为了调动老年人的积极性,因为村庄的精英基本都不在村,对村里情况最了解的是“退休”的精英,是老年人;另一方面是为了恢复和强化村庄的孝道,同时也是用敬老、爱老的伦理来约束贷款人。我们认为,无论如何,孝伦理仍是今天中国农村的道德底线和核心伦理。当然,给老年人高额分红则使机构本身具有公益性,也会使贷款人受到村庄公共舆论的约束。

老年人当然是最先表示欢迎这件事的群体。老年协会最先于2015年3月中旬成立。

二、村庄集体以组织协调能力与威信等社会资本占股十分之一分红权。笔者提出这一想法时,有异议的人并不多,倒是出钱的乡贤都愿意为村里的发展让渡相应的股权红利。

三,理事长的贷款否决权,即审贷分离制度。因老年人进行贷款审查与审批,专业性上会有所欠缺,理事长作为机构最终负责人,因此,赋予理事长(多由村庄村主任或支书担任)在专业层面也是最后风控把关的权力。

不过,实际操作过程中,我们认识到,即使理事长也很难对风险进行专业防控。因为村庄内部人的贷款多数用于村庄外部,行业多、区域广,理事长进行风险识别和控制,只能依靠对人的判断,而非贷款的用途。所以,组建村社的联合社进行专业化的风险管理是很有必要的。

村庄动员过程中遇到的最大问题,是部分群众害怕我们是骗钱的,最后拿钱跑了。这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们一再强调资金由村民自己管理,并且我们也出一部分资金交由他们管理,但在认股结束之后交缴股金时,在约20个的认股名额中,还是有超过5个食言不交的。但多数群众尤其是村里的支书、主任及老年人协会的主要负责人,都非常认同我们的理念,坚持认股推进工作,最终实现总股本认购46.8万元。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成绩了。

李渡口村的传统院落

精心呵护,机构发展见成效

2015年下半年无疑是寒冷的,但李渡口很幸运,它自己造了一个小太阳。

以我们对农村金融市场的了解来判断,李渡口1300人的村庄,可控风险的信贷需求应在200万左右。果然,开业两个月不到,村社金融机构的股本金放贷出去超过六成,这大大超出理事会的预料,迅速打消了他们的担心。农户的贷款用途,包括在外经商、资金周转、农业种植、建房等生产生活各方面。

自2015年7月1日机构开始运行到该会计年度结束,李渡口养老互助社共有现金股金56.8万元,共产生贷款17笔,合计63万元,贷款利率1分2厘,已收回利息21330元,其中收回到期本金1笔2万元,到期利息全部按时清收,没有发生任何拖欠行为,半年实现股本增值率5.37%。

总体看来,在复杂的农村治理环境和人口高度流动的现实下,李渡口村社金融形成了较为有效的管理框架,实现了较好的运营结果,并对村庄发展给予了较强有力的支持。

村社金融机构较好地满足了村庄的信贷需求,拉低了民间融资成本。半年共完成信贷63万,有力支持了社员的信贷需求。比如,一社员想扩大烟叶种植规模,申请贷款2万元,两天就快速从机构拿到贷款。又比如,村里做挖掘机生意的李强,急需资金周转,贷款5万元,找至少3个入股2万元的乡贤做担保——也就是,凭借乡贤的实际出资等额给他担保,同时能给他担保的都是了解他的亲戚朋友,对他的还款能力大家基本心里有数。这样整个运营也保险,审贷会和理事会通过后,他很快就拿到贷款。

另外,机构贷款利率1分2厘,由于去年流动性紧张,民间借贷利率1分5厘甚至2分以上,机构贷款降低了贷款人的融资成本,对缓解村庄辐射范围中的流动性紧张,起到了一定作用。

机构进一步的目标,是持续扩大信贷规模,推动普惠金融服务落地,成为群众家门口的超级金融便利店。

村社金融机构强化了村庄老年人的养老保障,提高了村庄治理能力,有助于让老年人更受到孝敬与尊重。机构运营半年,对养老股每股分红260元,一定程度上增强了老年人的养老保障,为老龄化背景下农村老年人的养老保障探索了新的路径和方法;老年协会在村两委班子的带领下,半年多来一直非常积极参与村庄环境卫生整治工作,老年人协会成为村庄治理的重要参与力量,显著提升了村庄治理能力。同时,老年人参与机构运作与信贷管理,强化了老年人的社会地位。

正如老年协会会长李廷元在年终分红大会上发言时激动地说:“李渡口村老年人协会……是老年人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喜事,老年人有了自己的组织,有了自己的家……要自我教育,自我保护,自我管理,自我服务……有了自己的权利,有了自己的天和地。老年协会紧紧配合党的中心,支持两委会的工作,参与人居环境改善,给过世的老人开好追悼会,参与玉仙娘娘的复建……是合作社给我们老年人带来了福址,增加了老年人的经济收入,提高了老年人的社会地位,改善了老年人的家庭地位。”

村社金融机构还使村庄集体经济得到初步恢复。根据华谷团队的设计方案,所有入股社员将给予村集体10%总股本的分红权,这样就加强了村集体的经济能力,为进一步加强集体经济力量做铺垫工作。

另一个重要收获是,推动了村庄500年庙宇的复建。老年协会成立不久,村里的几个发起人首先就提出,要复建村里五百年历史的玉仙娘娘庙,这是李渡口的神气所在。提议立刻得到几乎所有村民的响应。马上,有人出面请来了当地庙道会的庙头杨战军,负责复建工作。

玉仙娘娘庙的重建,短期内迅速完成,并大大凝聚了人心,调动了村庄人气。建设过程中,村里群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有物的捐物。为了建庙顺利启动,村社金融机构也向庙上贷款2万元。最终,原本三十多万预算的侧殿只花三分之一就完工。

在这庙宇复建过程中,崇敬一方道教神灵的传统观念被唤醒。农民有信仰,心灵有依托,农民的日子就过得更加充实和有意义。

总而言之,李渡口的村社金融初步实现了设计目标,即提供有效的金融供给和推动村庄组织化。更重要的是,它显现出重建村社共同体的强大潜力,通过老年人参与的制度设计,恢复和强化村社内部的血缘认同;通过提高村庄精英群体和老年人群体的组织化程度,有效建立基层治理的多重抓手;通过逐步恢复村庄集体经济能力,强化基层治理的经济基础;通过恢复本土信仰增强村庄凝聚力。

实际上,村社金融的制度设计,就是要从信仰、伦理、组织、经济等多层面、多角度重建村社共同体,改善基层治理现状。

当然,村社金融只是农民组织化和村社共同体重建的突破口。村社金融机构本身,以及组织化的农民,可以对接外部更多资源和机构,如外部大型金融机构的批发贷款,也可以通过村社金融机构进行放贷,如农业保险、农资和农产品的供销。村社金融和村社共同体组织本身是开放性的,它是农村发展的核心动力、城乡良性互动的万能插座。

总之,村社金融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下一步工作与期待

村社金融是基于村社单元的合作金融机构,它从小苗长成参天大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需要各界关注支持。

一、在广度上,村社金融的制度设计需要在不同区域的村庄、不同类型和情况的村庄试点,以积累更多经验。中国农村区域广大,各区域间自然条件、人文条件等差异巨大,即使同一区域的村庄,也因内部结构和治理状态的不同而差别巨大。能够进行实践的村落,至少需要村两委有较强的组织能力。

二、在深度上,一方面要推进管理的专业化,另一方面,要进一步挖掘推进村社共同体建设的内在潜力。当前,村庄的组织能力并不具备可预期的稳定性,这可能是村社金融最大的风险之一。化解这种风险,既要深度推进村社共同体建设,发展和壮大村庄集体经济,稳固村庄的治理结构与社会结构,同时因村社规模、知识等瓶颈难以实现专业化,也要在纵向上尝试建立村社金融的联合社,将村社纳入联社的专业化管理范围,以削弱对当地治理权威的依赖。

当然,专业化经营的诉求,更多来源于机构本身信贷风险控制和内部风险控制的需求,要对贷款进行专业化风险评估和机构内部管理进行有效监管。

三、推动合作社立法完善,尤其是合作金融法规的修改完善。当下,无论合作社的立法还是银监会的资金互助社准入,都在以产业合作或专业金融合作为指导方向。我们认为,村社金融及以其为基本单元的合作金融体系,至少应是中国农村普惠金融的重要构成。

当然,合作金融发展缓慢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地方政府的监管严重不足,不仅职能缺位、人手严重不足,而且专业能力严重不足,这是急需加强的。

(作者系华谷发展首席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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