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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所有快乐只剩“绝绝子”,我们就失去了真正的快乐
当所有快乐只剩“绝绝子”,我们就失去了真正的快乐 原创 看理想编辑部 看理想
a:szd!我之前zqsg的那对被实锤了!爷青回了!
b:那两人不是早就塌房了吗,nbcs…
c:但当初确实是ssmy,第一次看到我惊呼awsl
a:对啊我还是觉得他们rnb,尤其第一张专辑,绝绝子。
你:???
abc:wlsw你不懂。
这一两年上网,许多人感叹,越来越看不懂了,网络聊天都需要查字典了。豆瓣甚至有一个15万成员的“网络黑话指南”小组,自嘲是“村通网”的老年大学学员,专门学习各路新梗老梗。
从早几年的“地命海心”、“火钳刘明”,到前几年风靡全网的“蓝瘦香菇”、“奥力给“,每年都有新的网络流行语在传播和泛滥,也越来越难懂。
最近,“绝绝子”、“yyds”,则引发了大范围的困惑和抵触,许多人呼吁,不要过度使用“网络黑话”,还汉语一片净土。
明明原本只是小圈层的“圈内语言”,为什么最终会全网泛滥?平台从中起了多大作用?使用“yyds”有没有错?这一轮的流行语“去文字化”,背后反映的是什么样的文化变化和心理困境?
不用担心,“yyds”一定会被抛弃,但可以预见,只要整个互联网的内容机制和连接设备没有改变,立刻就会有新的梗铺天盖地。在这场争端里,到底是支持言论自由,还是维护价值观?答案并不那么非黑即白。
不喜欢的东西就让它消失,这样的做法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可能了,与其各占一方口诛笔伐,不如找到各取所需互不打扰的办法。
01.
重新渴望“局域网”
“yyds”诞生于一名游戏主播的直播中,他称赞《英雄联盟》的职业选手Uzi技术高超,是“永远滴神”;而推动“绝绝子”大火的是国内某档综艺节目,观众挪用了这种造词法,在词语后面加个“子”,表可爱。
基本上,网络流行语都是在这种同好交流中被创造的。在这些群体内部,无论是二次元是游戏还是,成员间的同质性很高,使用一套“黑话”,不仅交流成本不会增加,反倒能起到增进感情的作用:在网上交流,大家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有什么能够让彼此迅速聚拢呢?“黑话”就类似现实中的“乡音”,一来一往就知道,这个是“自己人”。
因此,“yyds”和“绝绝子”作为内部话语本身没有问题。任何团体都有自己的“黑话”,或者就叫“行话”,比如前阵子同样被骂的,再比如被吐槽了上百年的哲学术语,甚至比如此时此刻的这篇文章,也在无意识地通过遣词造句来传递某种身份讯号。
说到底,语言是一种身份认同的建构,通过创造和使用它们,成员能获得更高的归属感,团体也增加了凝聚力。所以,只要这些语词本身没有突破底线,旁人不喜欢不用就好,没必要去干涉。
假如我们在记忆深处挖掘一番,应该会记起,每一届年轻人都被批评过。火星文、Hold住、886、酱紫,不就是上一代被嫌弃的黑话吗?现在已是社会中坚的“80后”,当年也被猛烈抨击成个人中心、不负责任、没有理想等等。后来批评怎么停止的呢?用韩寒的回答,因为媒体人现在是80后当道了。如今的年轻人,将来的年轻人,都会经历这个过程。
互联网上一直有种调侃:“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科技都是稀松平常的世界的一部分;任何在我15-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
既然如此,“yyds”等话语为什么引起了那么大范围的反感?问题在于它突破了原有圈层,从别人的直播间毫无节制地扩张,最终进入到了所有人的朋友圈和对话框。
假如你是一个豆瓣资深用户,应该已经明显感觉到,活跃在广播里的那帮老友邻,和新晋开始玩豆瓣的热门小组用户,基本可以说完全是两类人。
双方在关注的话题、表达的方式、使用的言辞等等方面几乎没有共同点。得益于豆瓣各个板块相对封闭的设置,如此迥异的两个群体,可以在一个网站里暂时和平共存。
同样的事也发生在微博、知乎甚至B站上,而这几个网站的架构不同于豆瓣,它们是非常典型的一种“平台”,设法让讯息尽可能快速地流向所有地方,让所有人方便地看到所有人。结果,这种在互联网发展初期的美好理念,如今却造成了不同用户群体之间巨大的冲突。
“yyds”就是这样的一个冲突例子,它是一个你不感兴趣的话题,却凭借着人多势众,出现在你的时间线里,一遍又一遍,直到你不仅厌烦,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这个平台上你的同类已经逐渐消失,这里不再是适合你的地方。
而事实是,中国的网民人数已经近10亿,彼此间的差异大于共性,与此同时,社交媒体的巨头化让所有人都挤在仅有的几个平台上说话。
当你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可能在播放一首你从来没想到会存在的歌曲,你不喜欢,没有关系,没有一首歌会让10亿人都喜欢,尊重司机听歌的权利,但你下车后就不必再听。但现在这种降低冲突的物理屏障消失了,网络的便利性使得所有人可以持续打扰所有人。
当所有“他者”可以随时随地、过度泛滥地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时,我们反而失去了他者,失去了对他者的热情。
这也是为什么,在社交媒体空前鼎盛的当下,许多人渴望起了邀请制社交App,或是怀念从前的互联网环境,那个能在众多的bbs、天涯、猫扑、贴吧等地方小范围交流的氛围。
“同温层”这个一度贬义的词语,现在变得理所当然甚至令人向往,所反映的是人们对信息的疲劳,和身处同类之中的渴望。
吊诡的是,这些黑话,很多不正是在同样的渴望下流行起来的吗?
社交媒体抱持着“连接所有人”的理念走到今天,但是当网络变得跟现实一样庞大、一样复杂时,或许是这个最基础的理念到了进化的时候了。
02.
前浪与“媚青”的平台
话说回来,到处都是“yyds”“绝绝子”,真的是因为使用这种语言的人数量庞大,其他人是少数派吗?
显然不是。就如前文所说,网络流行语是在小团体的交流中被创造的,这些团体并非主流,而黑话更是在一开始就发挥着阻挡外来人的作用,并不追求扩大影响力。
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一方面是流行文化自带的传播属性——许多,尤其是从亚文化中刚流行起来的“新梗”,往往被视作新潮或者酷,让人想要模仿。
但或许更重要的,是这些作为流行语生产传播基地的社交媒体,它们的内容议程设置。
某手机品牌有一阵的广告非常出名,就是“年轻人的第一部手机”。同样的,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互联网平台无论是相对的男性向女性向,其实统统都是“年轻向”,无论是在对外宣传或是跟资本讲故事时,它们都喜欢强调自身用户中年轻人的比例高。
譬如微博在《2020微博用户发展报告》里提到,它的用户群体继续呈现年轻化趋势, 其中90后和00后的占比接近80%;B站CEO陈睿今年曾披露,B站用户的平均年龄约21岁。
很难说这个比例是完全自然发生的。为什么社交媒体年轻人格外活跃,发表意见更为积极?除了精力原因,也因为他们在现实中掌握的权力很少,获得的认同感更少,所以,网络是年轻人们自我赋权的地方,他们的确更喜欢待在网上。
可是不要忽略了,平台的作为加重了这样的趋势。“得年轻人得天下”的心态,让它们在制定内容方向时,有明显的偏向性——通过算法推荐和运营活动,特意放大某些内容的声量,加速很多梗的传播。
而内容制作方为了曝光也必定会投其所好,更刻意去生产和使用梗,无论合适不合适。比如为了不被“落下”,许多网络标题争先恐后地使用起了“绝绝子”,而为了匹配抖音的算法推荐,诸如“勇敢牛牛,不怕困难”的梗,也一再被博主反复“创造”出来。
再如杨倩在拿下东京奥运会首金后,老前辈许海峰给她录了一段视频祝贺,贺词就是他用毛笔挥毫写下了“yyds”。很难想象如果不是视频平台有意为之,这位64岁的长辈会运用到如此的表达方式。
然而这种刻意“媚青”的安排,不仅让人反感,也促使我们思考,老年人在网上的声音在哪里?为什么平台认为,一个老年人真实地展示自己的语言,自己的书法,这件事不如迎合年轻用户重要?
年轻用户能带来流量,迎合他们,看起来符合平台的利益。但事实上,正如前文所说,中国网民近10亿,有多少是年轻人?剩下的人们,待在一个显然并不重视自己的平台,被动去接受服务于另一个用户群的议程设置,当然会心生不满而离开,这些用户的人数下降,又反过来让平台的“媚青”行为合理化。
今时不同往日,社交媒体刚刚发展起来的时候,网上几乎只有年轻人;而十几年过去了,如今四五十岁的老网民大有人在,未来只会更多,如果依然这样,那么每个人总有一天会成为被忽视的前浪。
03.
语言的界限,也意味着世界的界限
回到词语本身,许多人认为,“yyds”等词汇,意味着语言的退化。
恐怕是的。但准确地说,不是yyds,而是使用yyds这件事,说明了我们语言能力的退化。
维特根斯坦在《逻辑哲学论》写道:“我的语言的界限意味着我的世界的界限。”语言是我们思考世界的工具,但是我们的语言能力已经退化到什么程度了呢?
如果说我们的内心是一架钢琴,许多人的表达能力只是一副快板。多少人用梗和表情包,有时不是因为觉得有趣,而是想不出怎么用文字表达那种情绪;又有多少人经常卡在朋友圈文案那短短几句话上,以至于如今甚至有专门教怎么写朋友圈文案的付费课程。
阿拉伯语中有约6000种表示骆驼的方式,而现在所有的快乐变成了“绝绝子”,到头来我们失去了无数种各有不同的快乐。
心理语言学的主流观点认为,语言与思维互相深深影响,语言能力退化,也就意味着思维能力退化。思维,是人们对客观对象进行概括分类,形成概念,并进行判断、推理的过程与能力。可是我们现在的语言,哪里有这些复杂的起承转合?
公平地讲,流行语的泛滥确实让人们在表达时可以更偷懒,连自己组织语言的功夫都省了;同时,输出的问题跟输入有关,这是个图像化时代,几乎所有人的文字输入都下降了,看几条纯文字长微博就算是阅读,那么输出能力下降也是理所当然。
虽然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新词,但每一代词都带着不同的时代精神烙印。不少人对yyds的反感与维护语言无关,而是因为这一代新词有着强烈的解构意义、反对崇高的特质。
反崇高不是突然出现的文化现象。古早的时候,年轻人的梗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10年前,屌丝这个标志性的词诞生了,把从前的言辞掩埋在了对文青的集体嘲笑中;再之后表情包大规模流行,一度让许多习惯纯文字的人不适,结果现在连父母聊天都离不开表情;而yyds更进一步,它的出现表明解构进入到了新的阶段,语言不再需要有任何内在的意义,只需要有功能。
从前的流行语,无论是斑竹、奥利给还是何弃疗,都没有脱离语音和语义的范围,只要念几遍,想一想,还是能理解。但yyds和绝绝子之类完全不同,一个是字母,另一个类似于语气助词,两者自身都没有内在的含义。你完全可以想象,一些人觉得yyds也太麻烦,约定就用y来指代,绝绝子有两个绝,干脆就用2来代替。
最后我们得到了毫无意义的一个y和一个2,但没关系,它们的作用只是填上交流中的一个位置,就像系统的快捷回复按钮,实现功能就好。
很多时候大家加入黑话的聊天,只是因为一种参与其中的快感。热点和流行的更迭如此迅速,来不及让人深思熟虑,接收到刺激,就快捷转发,快捷响应,就像看到“沙雕视频”的哈哈哈一样,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思考。
这种打破语言内在逻辑的现象在欧美也同样流行,lol、Peep、BAE等等年轻人常用词汇,一样让长辈们不得不边聊天边谷歌。举个例子,brother这个词,以前被简化成bro,现在已经变成了bruh,因为bruh的音节更短。
出现这样的变化,一方面是载体的原因:从博客变成微博,从视频变成短视频,新的载体形式要求语言越变越短,越变越快;而文字从手写逐渐向打字迁移,对于捧着电子设备长大的一代而言,键盘才是他们的输入本位,出现字母代替汉字的现象可以说是必然的。
另一方面,便是反崇高+实用主义的社会文化风潮。只需要实现功能而不在乎事物本身内在逻辑的态度,并不只体现在流行语上。各种“6分钟带你看完xxx”、“1天学会xxx”,对于一样东西,只要效果,不要过程,只选轻松,不选有意义,这几乎是融入到我们生活方方面面的心态,去责怪几个词语很容易,可不过是隔靴搔痒。
太常用梗会导致表达甚至思维的退化,这个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为什么还是这么做?因为无论是文字的输入还是输出,都是慢工,而当代人太繁忙,有太多更实际的事要做,“文字复健”的“收益”不高,所以永远排在待办事项里。
不做没有实际好处的事,但一定要做接地气的事。仔细想想,当一个梗出现,一句网络黑话被发明,它原本只属于那个小圈子,即使平台推波助澜,其他人依然可能觉得不合适而不参与。
为什么现实是各种梗的风靡?最终给我们造成困扰的,并不是发明这些词的人,而是不分场合地滥用它们的人,那他们为什么要用?
所有人都在迫不及待地使用它,这本身就是解构的结果:这个社会除了流行文化,已经没有别的足够强大的文化。那么一片荒芜之中,就只剩下了对新鲜事的刺激-反应的娱乐渴求。
甚至反过来看,一些批评、调侃流行语的行为,本身也属于这种刺激-反应之列。
“绝绝子”红了之后,市面上出现了众多“绝绝子生成器”,任意输入几个字词,它就会生成一段堆砌了各种梗的句子,比如:“今天跟集美出去逛街啦,搞点神仙甜品778顺便暴风吸入好喝到剁jiojio的辛巴克,小狗勾暴风吸入隐藏甜品后好吃到翘jiojio,真的绝绝子,yyds。”
这样一段话,既没有展现出实际上使用这些词的人的说话方式,也并不真的在剖析或者嘲讽这种语言现象,毋宁说它纯粹就是为了赶潮流,体会一把嘲讽一堆“潮词”中的快感。
可是谁又能求全责备?既然社会只剩下了流行文化,也就意味着,人人都在“流行”这个“大团体”里,没有别的身份认同。所以一定要参与,否则就落了伍,失去了团体里的位置。
一开始人们使用黑话,是为了积极社交,在小团体内得到认同感;到了链条的最后,人们使用黑话,是为了不被抛弃。
可流行文化必定是速朽的,被抛弃只是时间问题。遍地都是“美女”,美女的意义就消失了;遍地都是yyds也一样,最终只会成了一句话中的冗余。
下一波流行来的时候,我们又要把所有这些重新经历一遍。
图:《断片》《硅谷》
撰文:陆飞
编辑:苏小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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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当所有快乐只剩“绝绝子”,我们就失去了真正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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