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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63岁农民工:行程9000公里,5万欠薪3年没讨到
【编者按】
除夕的脚步悄然来临,他们还好吗?
4685万的“打工爷爷”们,又挥汗如雨了一年。这一年,他们过得如何?拿到工资了吗?是否顺利买到了回家的车票?
由澎湃新闻(东方早报)率先关注的中国高龄农民工(50岁以上,俗称“打工爷爷”)群体,持续引发社会公众和舆论的关注。
这一次,我们将刊发系列报道“打工爷爷回家记”,记录7名“打工爷爷”的春节回家之路。继续关注这一群体的苦与乐。
离云南省临沧市沧源县越近,63岁的黎登祥就越感不安。
1月28日深夜,他在前往沧源县讨薪的路上辗转反侧,窗外昏黄的路灯,时而划过他斑白的双鬓。
3年来,每当春节来临前,黎登祥就会坐24个小时的大巴,从重庆长寿辗转昆明再到中缅边境的沧源县,跨越1500多公里,讨要3年前被拖欠的5万元工钱。
2012年5月,黎登祥在沧源县政府保障房工程——佤源福苑小区工地打工300多天。如今3年过去了,他仍没有拿到工钱。
来沧源讨薪的63岁的黎登祥。负责处理讨薪事宜的沧源县副县长奉剑虹1月31日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政府没有拖欠农民工工资,工程款已按工程进度发放。
他告诉农民工“你们的包工头是哪个,谁欠你们的工资,你们找谁要”。
5万元工钱讨3年
3年来,黎登祥的心里始终有根绳子,拉扯着他离开老家重庆长寿,前往云南沧源县。绳子的那头,是被拖欠的工钱。
2012年5月,黎登祥跟着儿子黎锋到沧源打工,在佤源福苑小区工地上劳作到2013年4月底,但5万元工钱被拖欠。
黎锋指着的房子,就是他带着农民工修建的沧源保障性住房佤源福苑小区。儿子黎锋就是黎登祥的包工头。除老父亲外,黎锋还从重庆带了50多名工人到沧源,至今被拖欠70万元工钱。
黎家父子上一级包工头是何立华和刁长久,其中何立华是佤源福苑小区项目部负责人。佤源福苑总投资2.5亿元,由沧源县城投公司开发,云南汉庄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姚朝品负责具体建设。
黎登祥接手的活,是层层转包、转了四道手后的“买卖”。如今,中间转包工程的何立华、刁长久已不知所踪。按计划2013年4月竣工的工程至今仍没有竣工。
尔后,经县政府和城投公司协调处理,黎锋等包工头的实际债务人变成姚朝品。姚朝品写给沧源县政府和城投公司的书面申请证实债务关系的存在。
他的材料显示“目前我公司外欠农民工工资1600万余元,恳请县领导、建设单位拨付一部分工程款用于农民工工资的支付,以缓解我公司燃眉之急。”
过去3年,黎登祥等人找过姚朝品,也找过城投公司、县政府,上访过,找过媒体,闹过跳楼,也有人打官司赢了,但结果都一样——继续讨薪。
黎老回忆,2014年底讨薪时,曾欲跳楼了事,最终被儿子和工友们拉下来,“人丢大了,犯浑,还没要到钱。”
讨薪的农民工。当时,县政府和城投公司答应先支付黎锋10万元,让黎锋把银行卡号留下,签好单子,手续办完后回去等着,但至今都没收到这笔钱。
这一次出发时,黎老戴上了帽子,虽然看上去他老当益壮,但两鬓斑白,头顶秃了,说话时带着喘气的沙哑声音。
离沧源县越近,黎老就越躁动不安。
2016年1月28日夜里,客车车厢里除了打呼噜的声音,再已没有人说话,黎登祥没有睡意。不知是长时间坐车难受,还是对即将到来的一天充满着期待,他不停地问澎湃新闻记者:几点了?我们到沧源时大概几点?周五政府会不会提前下班了?
昆明至沧源并不顺畅,路上堵车4个多小时。黎登祥望着窗外喃喃自语:“每年都来,都等3年了,堵几个小时算什么?!”
未缴“三金”的工程
满怀期待的黎登祥,等到的还是失望。
1月29日下午,在沧源县县政府信访室,城投公司副总经理张绍华一再重复“当着领导的面,我还是要说年前不可能再拨付钱,我一直就是这个态度”。
讨薪队伍中,4名包工头和30多名农民工听闻后,情绪激动,开始爆粗口。沧源县副县长奉剑虹说:“你们的包工头是哪个,谁欠你们的工资,你们找谁要。”
63岁的黎登祥和64岁的龙锡荣。坐在角落里的黎老,一直不停地抽烟,烟雾遮住了他苍老的脸,他小声嘀咕道:“我的包工头就是我儿子,你们不拨钱,我打我儿子能起作用?把他逼到绝路上?”
1月30日晚,在城投公司办公室,黎老和龙老及他们的包工头当面来对质讨薪。下午6时许,协商谈判无果而终。当晚,讨薪的农民工在县政府信访室里泡方便面解决了晚饭。
其间,每当有包工头接电话,原本吵闹的信访室一下又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竖着耳朵,希望有好消息出现。挂断电话后,又唉声叹气地互相调侃。
看到县领导和城投公司的态度如此强硬,农民工们把讨薪的希望转移到农民工工资准备金上。
按照云南省政府2011年166号令文件,工程动工前要建立农民工工资准备金、农民工工资保证金、应急周转金“三金”制度,以保证农民工血汗钱不被拖欠。
“你能不能帮我们问一下,农民工工资保证金交了没有?”黎老几乎带着哭腔向澎湃新闻恳求。他觉得,只要中标单位交了保证金,现在政府至少能拿一部分钱出来让他们回家安心过年,儿子也好给工人们一个交代。
结果令人失望。沧源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副局长施贵忠1月30日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佤源福苑小区项目“三金”没有上交,至今也没有追缴,对农民工连年讨薪的现象,他说“每年政府拿一部分钱来化解。”
副县长:政府没拖欠农民工工资
1月30日,城投公司高级工程师李晓莲说,此前黎登祥并没有反映过被欠薪的情况,公司此前并不了解。
当晚8时许,在城投公司办公室,李晓莲、姚朝品、施贵忠等,约定和黎登祥、龙锡荣(64岁,亦被欠薪)当面对质,以确定他们二人是否在保障性住房工程打过工。
多名工友证实,黎登祥曾在该工地打工300多天。而李晓莲称,黎在该工地只干了1个月。
对质过程中,黎登祥情绪激动:“难道让我儿子先给我发钱,把其他人的工资欠着?这个钱我找他要呢,还是找你们要?你们答复我。”说话时,他几乎用一腔重庆话咆哮着吼了出来。
激烈争吵后,城投公司领导提议,从人道主义出发,两位老人的工钱可以向县领导打申请,酌情考虑,让老人回家过年。
1月29日下午,黎登祥跟着讨薪的农民工准备去县政府三楼找县长被保安拦在了楼道里。这个答复又让黎登祥心里燃起了希望,几天绷紧的神经终于有所放松,他和龙锡荣笑嘻嘻回到临时住处,两人喜滋滋的讨论着发钱时会不会让他们的包工头去签字。
1月31日,一觉醒来的黎登祥就收到一个坏消息。负责此事的副县长奉剑虹表态“年前不可能再发钱了”,这意味着昨晚的“酌情考虑”跟往年一样,再一次落空。
从侥幸、失望,重抱希望,最终落空,黎登祥这一路心路历程,在1月31日达到高峰,他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没有吃中午饭。
奉剑虹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政府没有拖欠农民工工资。
城投公司李晓莲说,按照流程,先期已支付超过80%的工程款,剩余的20%等竣工、验收、审计之后再行拨付,目前该工程正在收尾,县政府和城投公司不可能违规提前付款。
对于黎锋的70万元工程款,李晓莲承认属实。她说,要付款也只能拨付给姚朝品,再由姚分发下去,城投跟黎锋之间没有合同关系,与黎登祥这些农民工也没有建立任何劳务关系。
到岳母家躲讨债工友
2月1日,眼看讨薪无望,黎家父子决定搭乘工友的顺风车一同离开沧源。
车子驶出临沧市,黎登祥说:“再也不想去沧源了,但我们的钱还被欠着。”
“没事,明年继续去要,沧源机场修通后,明年我们坐飞机去讨薪。”周朝飞安慰着黎老。
“要是欠的钱少,我都不想去要了,讨薪花的路费、电话费都出了不少。”黎锋回应。
黎锋说,3年来,父子二人为讨薪,从重庆长寿往返云南沧源3次,行程9000余公里,路费、住宿费及电话费等花销累计超6万元,父子二人为讨薪花去的钱都比父亲被拖欠的工钱多。
2月2日早上,黎老的外甥开着车,载着父子俩,从昆明踏上了回重庆的路。路上不时有车祸和堵车的现象,开车的外甥回过头对黎登祥说,“要是要到钱了,堵车也无所谓啊。”
黎老只在鼻孔里“哼”了一声以示回应。
一路开进重庆地界时,已是2月3日凌晨,看到高挂的大红灯笼和“欢迎回家”四个大字时,黎登祥突然甩出一句:“有钱没钱,回家过年。”
凌晨1时30分许,黎登祥父子终于回到了位于重庆长寿区海棠镇庄严村的家里。
黎家的房子,是多年前修建的两层砖瓦小楼,上下共6间,院子没有围墙,房内陈设简单,除了窗户看上去崭新外,整个房子跟村里其他人家相比,就跟贫困户一般。
黎锋的母亲得知讨薪未果后开始发牢骚,但很快又改口“没事,只要人平安回来就好。”
黎母说,黎锋父子没去沧源时,家里条件在村里还算可以,但儿子到沧源当包工头后,老子也跟着打工,这工越打越穷;一家人常年在外打工,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团聚一次,后来因为工钱被拖欠,他们更不敢回家了,“平常哪敢回来,要账的工人那么多。”
2月3日,怕有农民工前来讨债,黎锋干脆躲到重庆垫江县岳母家中,顺便看望由岳母照顾的一周岁小儿子,他说:“欠着其他农民工的工资,我也没脸见人家。”
黎登祥称他有了打一场持久战的准备,“今年没要到,明年继续要,明年要不到,后年再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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