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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人说“猴”:古人如何与猴相处
三峡的猿啼声
人类有许多动物朋友,猴便是其中与我们关系相当密切的一类,比如,猴的叫声就常常出现在唐宋诗词中。
猴的叫声,不论悲调喜调,都不能用美妙来形容。虽然科学家可以分辨出猴语的方言特点,甚至用乐声模仿它们的快乐与悲伤,可常人的耳朵听到的猴叫却并没有太大分别,总感觉是一种哀腔。即使入诗,也多被描述为凄厉哀鸣之声,如唐代杜甫就有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这样的诗句。“猴”字是晚出的字形,“猿”在文人看来略雅一点,古代诗文的“猿”常常指的就是猴,这并非是古人真的分不清猿与猴的区别。
当然,古人对于猴声的感受也有例外,李白的那一句 “两岸猿声啼不住”,就将猴的叫声化成了一种人生的快乐。
李白晚年因“安史之乱”参与永王叛乱而受惩处,被判长流夜郎(今贵州桐梓)。已经58岁的李白在浔阳(今江西九江)告别了妻儿,乘船溯江而上,由春夏而至秋冬,旅步沉缓,慢慢行进到三峡。郁闷中的李白写了《上三峡》,发出“不觉鬓成丝”的感慨,觉得青天并不那么宽,江水也流到了尽头,人生如此,已是无望又绝望了。不承想船过瞿塘峡口,在白帝城下传来长安的大赦令,真真是绝处逢生,李白感觉这天地顿时又变得无比宽广。第二天一大早,李白回舟东行,归心似箭,竟是一日就到达千里外的江陵:“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原来,猿猴的叫声竟也是那样的悦耳,那样的快活!
李白听到的猴叫,也许真的全是快乐之声,但在比他早约四百年的晋代,有人在三峡听到的是猴的悲怆之声。
晋将桓温和他率领的队伍溯江入蜀,船进三峡,部将逮到一只小猴在船上嬉戏。猴母失子,急切地沿岸追着船队跑了100多里,在巫峡时跳到船上气绝身亡。军士剖开母猴察看,见腹内“肠皆寸断”。桓公得知此事,因猴之母子情深而感动,同时对军伍虐杀动物的行为也非常气愤,“公闻之怒,命黜其人”,他当即罢免了相关人员。这是刘义庆《世说新语·黜免》中记述的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还留下了一个成语:肝肠寸断。
对猴性的敬畏,用人性相比附,动物也是可以做人的老师。只是斗转星移,我们早已忘却了那悲怆的叫声,以至于现在往往会忘记了那只断肠的母猴。浓烈的亲情,猴类原本是不输人类的,人由此生出对猴性的敬畏之心,似乎也是很自然的吧。
创世传说中的“猴”崇拜
人类对猴性敬畏之情的生发,我们还可以找到更古老的渊源,而且这个渊源也与三峡有关。考古在三峡发现了大溪文化,这是新石器时代的遗存,首次发现地就在距三峡瞿塘峡口不远的大溪遗址。大溪出土了许多陶石类文物,其中有一件1959年出土墨色玉器,高不过6厘米,长圆形片状坠饰,中心琢刻出一个猴面的图案,上端穿有两孔,这显然是一件随身佩带的护身符。这是距今5000多年前的作品,以猴面作护身的神器,这表明当时猴已经被神化,是大溪人敬畏的神兽,它已经被赋予超人的力量。
新石器|大溪文化遗址出土的玉猴坠
后来在大溪文化的其他遗址又发现了一些猴形艺术器,如有用黑曜石雕刻的石猴,还有用墨玉制作的母子猴。器高6厘米多的母子玉猴也出土自巫山,一只踟蹰中的大猴背着一只小猴,萌态可掬,亲情盎然,可见猴类母子情深,已经为史前人所关注。
新石器|大溪文化遗址出土的母子猴玉雕早到七八千年前的江苏泗洪顺山集遗址,也发现了几件陶土猴面坠饰,应当也属护符之类。也许还有更多的这类护身符没有被发现,或者根本没有保存到我们发现它的时候。
新石器|顺山集遗址出土的陶猴面
对猴的敬畏,在一些古代民族看来,是出自一种特别的情怀,这情怀的生发,与创世记传说有关。《隋书》称“党项羌者,三苗之后也,其种有宕昌,白狼,皆自称猕猴种”,羌族民间故事里也有“猴子变人” 传说,说猴子冉必娃被“山火”烧掉全身毫毛而变成了美男子。
在高原生活的藏族也有类似猴崇拜的创世记神话。在布达拉宫主体建筑走廊上的壁画中,在罗布林卡新宫的经堂里,都能见到猴子变人的画面。山南泽当之地,正是因“猴子玩耍之地”而得名。泽当人都知道沙当贡布日山上有猴洞,传说附近的撒拉村有一块猴子扒出的青稞地,播种季节人们都要在这里举行祈求丰收的仪式。考古发现告诉人们,这一份对猴子的特别情感,也许可以追溯到很早的年代。
在拉萨曲贡遗址,出土了一件陶器破碎后遗下的浮塑,那上面是一个生动的猴面,它圆睁双目,微张双唇,似乎在轻声呼唤着。曲贡陶猴可是近4000年前的艺术品,它让我们想到藏族古代的祖先崇拜,也许就是这样由史前时代就形成了自己的模式,这个模式又经过了佛教的浸润,一直传递到了当代。
新石器|曲贡遗址出土的猴面陶塑
将猴的形象作为人祖崇拜,暗合进化论的推理,也传递着远古时代先人对人自身起源的哲学思索。这样的崇拜体现在一些少数民族文化中,其实在中原华夏族的传说中,也能寻找到一些证迹。如传说能言善乐的“夒”,其甲骨文字形像人亦像猴,是一个人猴形象的祖先神。王国维视之为殷人先世高祖,也有人认定是亦人亦猴的夏人先祖。
不同时代的猴影
出现这样的始祖崇拜,应当是人与猴类之间漫长交往的结果。在更早的年代,如长江中游的石家河文化人,用泥土捏塑烧成的许多小动物中就有猴子。这些陶猴姿态各异,或行或止,生动传神。
新石器|石家河遗址出土的陶猴、陶象
猴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自然也会出现在不同时代的艺术作品中。在史前猴的形象出现在陶器和玉器上,在青铜时代以后它们自然就有了铮铮金属之身了。在青铜器上可以见到猴们灵巧的身影,它们或是被铸上灯柱,或是被制作成带钩样式,似乎与人形影不离。在山东曲阜出土一件战国猴形带钩,钩体设计成攀援中的一只成年猴,显出它原本的灵动与活泼。
战国|曲阜出土的猴形带钩云南石寨山发掘的汉墓中,发现兵器和装饰物上铸有灵动的猴,有时一只,有时一群,猴气十足。如有的青铜扣饰一周环绕着十多只猴,它们首尾相连,似歌似舞,亲密无间。
汉|石寨山遗址出土的群猴青铜扣饰
在故蜀之地,汉代时兴铜铸摇钱树作摆设,树上挂满了圆圆的五铢钱,有时会铸群猴攀援其间,烘托出吉祥活泼的氛围。
汉|四川出土青铜摇钱树上的攀枝猴要感受猴与人之亲近,可读晋人刘琨《扶风歌》中的 “麋鹿游我前,猴猿戏我侧”,还有唐人卢仝《出山作》中的“家僮若失钓鱼竿,定是猿猴把将去”,以及张籍《山禽》中的 “猕猴半夜来取栗,一双中林向月飞”,这是多么生动的人猴关系的写照。另外,还可从“野宾”的故事,认识一位五代时期的动物保护主义者。
后唐诗人王仁裕在汉中做官时,友人送给他一只小猿取名“野宾”。经一年多喂养后,王仁裕用一条红绸带系在猿颈,将它放归山林。后来王仁裕调职蜀中,在经过汉水时遥见山高处一群猿猴在嘻戏,只见一只猿向自己走来,它的颈上挂着红绸带。王仁裕唤它“野宾”,它发出了愉快的应答声,好似旧友相逢一般。王仁裕作诗记其事,“数声肠断和云叫,识是前时旧主人”,人猿之情竟能如此之亲近。
现代社会有一些悲哀之处,比如,许多动物与人渐行渐远。好在猴子位列十二生肖之一,猴气也颇具感染力,在前人的艺术和文学作品中,我们依然能感受到猴的率真、良善,还有谐趣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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