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全：袁庚是改革开放史上的重要标本

2016年1月31日凌晨3时58分，袁庚在深圳蛇口逝世，享年99岁。

《深圳晚报》官方微博发布的消息中，称袁庚为“招商局集团原常务副董事长、招商局蛇口工业区和招商银行、平安保险等企业创始人、百年招商局第二次辉煌的主要缔造者、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重要探索者”，这当然没有错。不过，这些身份给人的感觉是，袁庚只是一个企业经营者。其实，袁庚在主政蛇口工业区时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改革开放事业的重要探索者”，更重要是他的政府官员身份。

1978年5月，袁庚就任交通部外事局副局长，因为有这样的官职，他才能主持起草给中央和国务院的《关于充分利用香港招商局的请示》。这是蛇口工业区形成的重要文件，有了这份文件，才有了袁庚的招商局常务副董事长的任命——董事长一职历来由交通部长兼任；有了这份文件，才有了袁庚开始中国改革开放探索的行动。因此，回顾改革开放将近四十年的历史，袁庚成为一个重要标本而存在。

1975年10月，历经“文革”的磨难后，袁庚调任交通部外事局副局长，受部长叶飞委派调查招商局经营状况。他在一份报告中对招商局的经营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三年后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他的建议契合了中国实行改革开放的政策，他也担任了交通部香港招商局常务副董事长。袁庚经过思考，在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先念划拨的宝安县蛇口半岛（现深圳市南山区辖内）2.14平方公里土地上，创建蛇口工业区，以“大不了回秦城监狱去”的大无畏精神，冲破既往思想意识形态的牢笼，在荆棘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被誉为中国改革开放实际运作第一人。其根据即是袁庚所实践的24个全国首创或第一：第一个进行民主选举；在全国率先实行人才公开招聘；第一个改革人事制度，冻结原有级别、工资等级，实行聘用制；第一个实行工程招标；第一个进行分配制度改革、第一个实现住房商品化、第一个建立社会保障体系、建设第一个企业自办的对外开放港、创办第一家企业自办的股份制银行、创办第一个股份制保险公司。他接手时，招商局只有1.3亿（人民币）资产，他离任时，招商局资产超过200亿。

1980年代的袁庚为中国改革开放所写下的华彩篇章，一直为人所称道。1998年改革开放20周年之际，我的朋友鞠天相经过长时期的采访，出版了《争议与启示：袁庚在蛇口纪实》一书，第一次把袁庚在蛇口的作为进行较为细致的梳理，引起人们的关注；十年后，在改革开放30周年之际，作家出版社推出涂俏的《袁庚传：改革现场1978－1984》一书，袁庚再一次以“历史在场者”的形象回到蛇口。

改革开放将近四十年年的历史，说到底是思想意识形态上开拓与守旧的艰难较量。袁庚实际上是既往思想、价值观念的挑战者。即以袁庚经过审慎思考所提出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顾客就是皇帝，安全就是法律”而言（后两句因考虑当时社会的承受力而主动撤掉），第一次将时间、金钱、效率等这些原本属于国人心中的“资产阶级”话语体系的名词堂而皇之地见诸媒体，在成为影响当代中国人思维的最重要的理念之一的同时，所遭受的责难也常常上升到姓“资”姓“社”的吓人高度上，以至于直到1984年总书记邓小平认可这个口号后才能安然地矗立于蛇口。

同时，改革的主导者是人，除了价值观念的差异外，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关系也是能否成就一项事业的基本因素之一。袁庚也是人，开拓中的蛇口在艰难行走中，也充斥了观念冲突、人事纠葛，尤其1984年以后著名的“袁熊大战”——袁庚与时任蛇口开发区区长的熊秉权的摩擦。虽然这种摩擦不关乎个人恩怨而只是对于改革方向的趋向不同，但客观上也影响到蛇口改革的进程。而放眼改革开放的历程，上至中央高层下至基层的决策人，类似“袁熊大战”之类的争论，不在少数。这一定程度上也是改革巨变中必然会出现的冲突。惜乎鞠天相和涂俏都回避了对这冲突的描述。

现在，袁庚魂归道山，一轮悼念热潮必然涌动。在人们对袁庚的怀念中，他会再一次回到“历史现场”，其标本意义更加明显，人们对改革开放的必然性、必要性及艰巨性的体会应更加深刻。

（本文摘自微信公众号八十年代，作者徐庆全系资深媒体人，本文已获作者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