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茜专栏：怀念丘吉尔

当谎言已经环游全世界时，真相还没穿上裤子。

丘吉尔逝世于1965年1月24日，那天恰巧百年大寒。台北百年难得一遇的雪天中，我重读丘吉尔《乐在危险人生》传记，更体会政治的危险与无趣。政治讲究表面功夫，选民非常健忘，这一点丘吉尔感受特别强烈。当年丘吉尔上台，可不是什么万民拥戴。当时的英国面临二战危机，首相张伯伦下台，海利法克也拒绝出任首相，德国攻占挪威、丹麦，兵临法国后，英国国王乔治六世才不得不任命眼中的讨厌鬼丘吉尔出任首相，带领危机政府。

五年后，英国战胜，希特勒自杀，日本尚未投降，联合政府之一的工党已迫不及待发动政争，逼丘吉尔解散内阁，重新大选。丘吉尔痛恨工党，大选中大力抨击他们在大战前犯的错，“工党一路反对英国扩军，反对到大战开打”，丘吉尔要选民莫忘这些事。但他的言语，已被无战争威胁的英国人，当成挟私怨报复。

大选在1945年7月26日宣布，等不及美国丢下原子弹，结束二战，英国人已想结束这个抽烟斗的七十岁老头。

大选宣布前夕，据丘吉尔自己记载，夜间他被大难临头的不祥恶兆惊醒，“椎心的刺痛如真如幻。”大选后，工党大胜，保守党的席次仅剩一半，大战英雄丘吉尔出局。

年轻时，丘吉尔已是一名好作家，那一天他为自己写下了一段美丽的文字，“1940年5月10日夜间，伟大的不列颠战后伊始之际，我取得了国家的最高权柄，自此而后，我手中权柄的份量与时俱增，历经五年又三个月的大战。到了末了，敌人一个个无条件投降，而我却遭英国选民摒弃，未能继续领导国家的事务。”丘吉尔的妻子对此结果的说法是：“说不定因祸得福呢。”丘吉尔《乐在危险的人生》传记书里描述丘吉尔可爱的回答，“那这祸还真把福压得很扁呢。”

大战后，丘吉尔又多活了二十年的岁月。有人描述他第一次首相下台时，常在街道等车时哼歌，“北极，南极，我现在进退不及，因为刚被酒店剃出了局。”二战那回落败后前五年，他仍维持国会议员身份时，回下议院凭吊一下，当时工党也有“三宝”，对他辱骂：“鼠辈！”“船沉了还不快走！”“别再回来！”丘吉尔听到了，会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朝骂他的人给个飞吻，闹得哄堂大笑。

1951年，他已埋头撰写《二次大战回忆录》约五年，竟又奇迹般回政坛，重新组阁。回忆录写了一半，为了英美外交，只好删除部分批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的内容才出版。1955年，80高龄他才再度卸下首相一职，同年3月1日为自己写下“最后的演讲”。

最后十年，生命余火的丘吉尔做些什么呢？除了完成《英国民族史》外，他开始画画，喜欢搭船王欧纳西斯的大游艇出海；1959年，他摔了一大跤，记忆力大不如前，英国人想念他，又把他送回了下议院；只是他从此未再发言。1965年1月24日，伟人过世。死前只留一句遗言：“这一生真受够了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