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局2016｜中美关系将稳定中有颠簸，美国应调整好心态

【编者按】

2016年，中美关系、朝核问题、恐怖主义、俄美间的较量，这些国际热点将会有什么新的发展？1月23日，由上海社会科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上海市美国问题研究所主办、东方早报/澎湃新闻协办的“2016：国际形势前瞻与中国角色研讨会”在上海社科院举行，京沪两地20余专家与会。近日，外交学人栏目陆续刊发与会专家在研讨会上的演讲稿。

回望2015年的中美关系，可以说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从正面说，继2013年的“庄园会晤”、2014年的“瀛台夜话”，去年又有“白宫秋叙”，习近平主席对美国进行了成功的国事访问，拨正了中美关系这艘航船的方向；两国战略与经济对话取得丰硕成果；两国进一步拓宽合作面，在安全方面，两国合作并与其他国家一起，取得了伊朗核问题的政治解决，其意义非同小可；中美在推动巴黎气候峰会取得成功方面成效卓著，联手引导一个新的国际机制的缔造。

从负面来说，两国在南海问题上的分歧和竞争依然突出，美国军舰“拉森号”开到了中国岛礁的12海里之内，B-52轰炸机还“误入”南海敏感区域，两国口水仗不断。

但总体来说，两国关系大局还是稳定的。2016年的中美关系将是2015年这种既合作又竞争的格局的继续。

一、亚太再平衡战略将继续实行

在美国外交史上，凡是经过一场战争，接下来的总统实行的都是战略收缩。

朝鲜战争以后，艾森豪威尔实行的是战略收缩。越南战争以后，尼克松实行的也是战略收缩。奥巴马是在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以后上任的，他实行的也是战略收缩。

他结束了全球反恐战争（影响如何可以另作评论）、2009年就完成了从伊拉克撤军，并在逐步减少驻阿富汗的军队。

但奥巴马的战略是全球收缩，局部扩展，在全球减少美国承担的义务，加大在亚太的投入，实行再平衡战略。

因为美国战略界大致在2010年前后达成一个共识：中国是此后几十年中对美国霸权地位的最主要挑战，要维护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必须应对、牵制、防范中国的挑战。

笔者认为这不仅是本届政府的政策，下届政府也会延续这种政策，不管它使用什么说法。

过去几年奥巴马已经突出地做了三件事：加强美国的同盟体系，尤其是美日同盟；加强了与印度的关系；结束了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协定的谈判。在2016年奥巴马政府在这三个方面都将继续推进。

在刚刚发表的《国情咨文》中，奥巴马已经呼吁国会批准TPP协定，这是有可能的，因为奥巴马已经得到了贸易促进权。

在亚洲大陆上，美国为牵制中国可以做的事情已经不是很多，从北到西到南，中国经略周边很有成效。

呼吁东盟各国加入TPP也是美国的一个目的。奥巴马今年也将首次访问东盟轮值主席国老挝。

在美国的种种举措中突出的一项是加强与菲律宾的合作。菲律宾最高法院已经通过裁决，美菲军事合作协议不违宪，这样，美菲军事合作的法律障碍已经扫除。今年6月阿基诺就要卸任，美菲要在今年上半年把许多事情落实下来，免得新总统上任后生变：包括菲律宾向美国提供8个军事基地，美国帮助菲律宾武装力量现代化，美菲搞“联合巡航”等等。

通过所有这些举措，美国就是要显示自己的存在，向中国示威；向盟国和其他声索国表示美国对它们的承诺是算数的。

二、中美关系大局仍然稳定

当前，美国正在进行一场对华政策大辩论。这是自1989年以来规模最大、也最深刻的一场辩论。

强硬派认为，从尼克松对中国的破冰之旅以来美国对中国的接触政策失败了，但他们也承认，现在已经不可能再遏制中国，因此他们要求下任总统减少与中国的接触，增强对中国的牵制和防范。

但这不是多数意见。多数意见还是主张延续现行政策，也有不少人强调与中国的顺应和妥协。

今年是大选年，候选人很可能说一些过头话，甚至极端的话，我们过去已经见得不少，但实际上，美国对华政策要作大的修改几乎没有可能。

著名强硬派耶鲁大学教授弗里德伯格也无可奈何地承认：美国社会中强大的有影响力的集团和个人仍然深深地致力于保持与中国尽可能好的关系，担心中美关系的变化使他们受到损失。因此要动员对强硬政策的支持是非常困难的。

中美两国的合作面在不断拓宽，这是实实在在的，不是宣传，不是忽悠。

去年有两件事情将对今年的两国关系带来深刻和有力的影响。这就是伊朗核协议和巴黎气候协议。这都是国际社会共同努力的结果，但中美两国的合作是至关重要的，尤其在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这几年中美两国一再发表联合声明，可以说在国际合作中起到了引领作用。

但这两件事情都没有完，要把纸上的东西变成国际社会的行动，中美两国的合作仍然是不可或缺的。这将为以后一段时间的两国关系提供一个相当坚强的支撑。

在叙利亚问题上中国劝和促谈，将发挥越来越积极的作用；习近平主席出访中东三国，中国在中东的作用越来越显眼；在阿富汗实行民族和解问题上中国可以发挥特殊的作用，美国也迫切需要中国的合作。

在中美双边关系上，一个可以期待的进展是关于《双边投资协定》的谈判。在过去两年的首脑会晤中都十分强调这个协定，而且这对中国的经济转型、对美国的经济调整，对两国的经济发展都具有重要意义。双方的政府和企业界都在努力推动，在2016年达成协定是很有可能的。

中美关系中的正面的积极的因素没有减少，2016年两国关系实现基本稳定并取得一些新的进展是有可能的。

在本世纪中美两国如何打交道，对两国都是一个新问题、难问题。有的美国媒体说，美国从未遇到过中国这样的国家。 基辛格也承认，中国的崛起是世界历史上没有先例的。

中美关系对中国无疑也是一个难题。在中美关系中中国自身是一个变量，一个很重要的变量。一直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中国仍是一个典型的发展中国家，中国的口号仍然是“与国际接轨”，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就是一个很突出的例子。

在这种时候，中国与美国的交道比较好打。美国觉得中国与它的差距还很大很大，根本不必担心中国会挑战它的霸权地位。

在2008年9月金融危机爆发后情况就不同了，中国的身份变化突显：中国仍然是一个发展中国家，但经济规模与别的发展中国家差距越来越大，而与美国则越来越接近，世界上只有美、中两国具有超过十万亿美元的经济规模，再加上中国的对外贸易、外汇储备在国际上的显要地位，中国在很多方面已经不再是一般的发展中国家。

中国仍然在现存国际体系中发展，但它在这个体系中原有的空间显得越来越不能满足需要了，因此改革、完善国际体系的要求越来越迫切；中国仍然享受现存国际体系的诸多公共产品，但自己也开始越来越多地提供公共产品。

中美两国在经济上的相互依赖越来越深，在全球治理方面合作越来越宽广，并且卓有成效，但在地区秩序方面，双方的竞争却越来越突出，更不要说两国在社会制度和意识形态上的差别了。

国际社会，尤其是中国的周边国家从中国的发展中获益良多，但一些国家对中国的崛起又有戒心、担心，防范意识增强。

在国际关系史上，还从来没有过如中美关系这样的大国关系。两国关系确实变得更加复杂了，而且这种状况还会继续下去。双方的依赖和竞争、合作和博弈都会继续深化。

中美两国智库要认真研究两国如何相处，如何相互适应、相互顺应，逐渐积累经验。

对美国来说，主要是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这个世纪美国肯定不能像上个世纪那样领导世界。多极化和国际政治民主化是时代潮流，美国不应该惧怕其他大国的崛起，如果美国能够顺应世界的这个变化，那对美国对世界都是一件幸事。美国具备持续实现国家繁荣的手段。但美国要完成这个心理过渡，这也许是困难的，却是必须的。

（作者陶文钊，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研究员，荣誉学部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