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不毛之地出土的宝贝，一整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都塞不下

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随着喀布尔、赫拉特和坎大哈等阿富汗主要城市被塔利班占领，阿富汗数以万计的文物和文化遗产地也成为世界关注的焦点。当地的文物学者近日称，目前阿富汗的一些文物命运仍然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梅斯·艾娜克（Mes Aynak），位于阿富汗喀布尔东南部的卢格尔省，距离首都约40公里。许多考古学家认为，梅斯·艾娜克是阿富汗最重要的历史遗产之一，也是丝绸之路上重要的“驿站”。

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来自世界各地的考古学家协同当地工人，对遗址进行了考古发掘，发现了数以千计的佛像、手稿、钱币、纪念碑等文物。

然而由于当地博物馆的承载力有限，许多文物仍然只能安放在现场，并且大多数尚未被挖掘或研究。而阿富汗局势的动荡也让文物的命运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毛之地上的惊人发现

在梅斯·艾娜克遗址发现之前，人们对于它的故事所知甚少。当地人只知道这片荒芜的土地上曾经有一座宏伟的古城。

1963年春天，一位法国地质学家从喀布尔出发，前往阿富汗东部的卢格尔省进行考察。他此行的目的地是梅斯·艾娜克村上方一处富含铜矿的山头。在钻孔取样的过程中，这位地质学家无意中发现了更令人兴奋的东西——一座埋藏在地下的佛教城市。

梅斯·艾娜克遗址  资料图

在随后的考察中，他发现遗址的面积非常大，其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几百年前。他猜测，梅斯·艾娜克可能是古代丝绸之路上一个巨大而富有的驿站。

随后，喀布尔的考古学家们对遗址进行了初步勘察，绘制了地图，并挖掘了探沟。但好景不长，时局的动荡和战火让考古工作陷入了数十年的停滞。

直到2004年，这座城市的秘密被泄露，大量“偷盗者”来到梅斯·艾娜克进行掠夺，许多珍贵的文物遭到破坏。为了整治非法挖掘，阿富汗政府组织了国家考古研究所，正式开展考古工作。

考古人员在进行作业  资料图

历史上的梅斯·艾娜克在公元5世纪至7世纪期间处于繁荣的顶峰，而自8世纪开始缓慢衰落，最终在两百年前被彻底废弃。

考古学家在山谷里发现了19个独立的考古遗址，遗址面积约为40万平方米。其中包括四座带有防御系统的寺院遗址、一座琐罗亚斯德教的火神庙（在中国也称为“祆教”、“拜火教”）和几座佛教舍利塔，以及古老的炼铜厂、冶炼车间、一座铸币厂和矿工居住区。除了建筑遗址外，还出土了大批贵霜、萨珊和印度-帕提亚王国的硬币，1000多尊雕像和石碑。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信息从地下慢慢浮现，梅斯·艾娜克这座南亚大陆上的神秘古城也一点点揭开了它的面纱。

考古学家发现了大量的寺院遗址。 资料图

《大唐西域记》中的佛教圣地

从公元前1世纪到公元10世纪，当南亚文化以佛教和梵文文学的形式沿丝绸之路传入中国时，虔诚的中国学者和朝圣者们也向南涌向恒河平原的佛教圣地取经问道，梅斯·艾娜克是这条交流之路的重要驿站，无数来往的僧侣在这里停靠。当地人民也普遍信奉佛教，最早的佛教遗迹可追溯到贵霜时代。

2017年和2018年，在位于梅斯·艾娜克佛教遗址中心的山坡上，考古学家发现了写于7世纪前后的佛教经典的部分抄本，印证了这座佛教城市曾经的繁华。阿富汗考古局推测“这里或许曾有保管经书典籍的设施”。

写于7世纪前后的佛教经典的部分抄本。 资料图

参与抄本解读的日本佛教大学教授松田和信接受日本共同社采访时说，抄本是写在树皮上的，并用梵文书写，内容是大乘佛教《般若经》和《弥勒下生成佛经》。

而众所周知在中国历史上，著名的高僧玄奘从西域带回了大乘佛教的众多经典并译成了汉文。他在《大唐西域记》中曾描写过一个名叫 “弗栗恃萨傥那国”的佛教国家，称其“气序劲寒，人性犷烈……深信三宝，尚学尊德。”

协助遗址保护和修复工作的东京艺术大学客座教授前田耕作表示，玄奘当年经过的可能就是梅斯·艾娜克。 “发现初期佛典比较罕见。这里与《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弗栗恃萨傥那国’的大致位置也相符。”

公元 4～7 世纪，佛陀头有黑色的短卷发，脸上有粉红色颜料。眼睛上方的一条细线，是眉毛。

卷发、眉毛非常弯曲。 资料图

在梅斯·艾娜克的佛教寺院遗址中，发现了许多大小不同的佛像，高度从15厘米到5米不等，使用的材料为石头、黏土、石膏和木材，许多都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佛像的装饰方法呈现出犍陀罗风格，同时一定程度上也受到印度艺术的影响，许多色彩被保留了下来，有红色、白色、黑色和蓝色，有一些佛头外面有镀金。

这尊菩萨头戴珠宝头巾，是该地区后期雕塑艺术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脸呈红色，眼睛呈蓝色。

佛像雕塑细节  资料图

在抢救出来的文物中，还出现了一尊完整的木佛雕像（约高20厘米）以及一尊有着“黑色卷曲头发”的女供养人彩绘泥塑，其历史可追溯至公元5～7世纪，现藏于喀布尔阿富汗国家博物馆。

完整的木头佛像

有着“黑色卷曲头发”的女供养人彩绘泥塑。  资料图

2010年，考古学家在遗址上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一幅弥足珍贵的 “悉达多太子像”，年代可追溯至公元3 - 5世纪。 “悉达多太子像”也就是释迦牟尼在创立佛教之前的前世形象，这里讲述了释迦牟尼佛在成佛之前的一世里遇到燃灯古佛的故事。石碑背后有彩绘，描绘结跏趺坐、施传法印的佛陀和两位信徒。

出土的“燃灯佛授记”浮雕

“燃灯佛授记”浮雕背面彩绘   资料图

以铜矿兴起的经济中心

横跨如今的阿富汗东部和巴基斯坦北部的犍陀罗王国，是南亚大陆历史上一个重要的文明十字路口，印度教、佛教、琐罗亚斯德教等宗教在此交汇，古希腊、波斯、中亚和印度文化在此融合。

阿富汗考古学家阿卜杜勒·卡迪尔·特莫里（Abdul Qadir Temory）曾评价，梅斯·艾娜克是犍陀罗地区重要的经济中心。为什么这么说呢？

在普什图语和波斯语中，梅斯·艾娜克意思是“小铜矿” ，但它其实一点都不小。考古学家在遗址下发现了一条长达2.5英里的铜矿矿脉，一直延伸到巴巴瓦利山（Baba Wali Mountain）。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未开采矿藏之一，据阿富汗矿业部估计，约有1250万吨铜，预计价值数百亿美元。另外，考古学家们还发现了大约5000年前的一座古代炼铜厂。

因此与同样是佛教文化和艺术中心的巴米扬不同，梅斯·艾娜克的兴起与繁荣，更离不开铜矿的开采和生产。另外，人们过去对古代佛教与贸易、商业的联系了解很多，但对其与工业生产的关系所知甚少。梅斯·艾娜克的发现恰好可以填补这片空白，勾勒出一个更为复杂的佛教经济体系。

梅斯·艾娜克的兴起与繁荣，更离不开铜矿的开采和生产。  资料图

铜矿让这里的僧侣变得富有，促进当地的贸易活动。因此，遗址上也出土了大量公元2世纪～6世纪的金币、银币和铜币。其中，以迦腻色迦一世时期的钱币居多。迦腻色迦一世是贵霜历史上最著名的国王，在他统治期间，贵霜的国势达到了顶点，他对宗教交流的态度很开放。因此在出土的钱币上可以看到，正面铸有国王的形象，另一面有佛教中的弥勒佛、印度教中的湿婆、希腊神话的月亮女神等等。

阿富汗遗产学者南希·哈奇·杜普里（Nancy Hatch Dupree）说："贵霜铸币上有23位神，象征这是一个思想开阔、宽容的时代。"

正面铸有国王的形象，另一面有佛教中的弥勒佛、印度教中的湿婆、希腊神话的月亮女神等等。  资料图

梅斯·艾娜克地区的荒芜或许也与古代炼铜工艺有关。因为炼铜需要消耗木炭，而为了制造木炭，必须燃烧大量的木材。

2012年，英国的考古冶金专家托马斯·埃利（Thomas Eley）在梅斯·艾娜克进行实地考察时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地炼铜技术从相对高效的熔炼方式向更缓慢、更艰苦的方式转变。这或许是因为随着树木减少，木炭供应不足，冶炼厂被迫采用效率更低的方法。

加工如此多的铜还需要稳定的水的供应，以清洗矿石和淬火钢锭。这些水可能来自山泉、浅溪和古老的地下灌溉渠道。考古学家在遗址的北部挖掘出了一个约9米深的坎儿井（在干旱地区常见的一种地下水利工程）。而持续的森林砍伐也减少了该地区的降雨量，使水更加稀缺。

梅斯·艾娜克地区的荒芜或许也与古代炼铜工艺有关。  资料图

据了解，目前已有一千多件重要文物被送到位于首都喀布尔的阿富汗国家博物馆保存。然而梅斯·艾娜克遗址上的文物数量远远不止这些。

“很抱歉我们不能接收所有的文物。”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馆长奥马拉·汗·马苏迪（Omara Khan Masoudi）说：“因为这里确实空间不足”。

另外，关于梅斯·艾娜克铜矿开采和遗址保护的矛盾也不曾停止。

阿富汗拥有丰富的铜矿资源。  资料图

事实上，在塔利班“接手”之前，阿富汗政府曾希望成为一个矿业大国，摆脱对国际援助的依赖。但连年的战争、基建缺失延缓了阿富汗官方对矿产资源的开发。据2019年阿富汗矿产和石油部的一份报告显示，该国的铜资源量接近3000万吨。同年发布的阿富汗采矿业路线图称，在未发现的斑岩矿床中还有 2850 万吨铜。随着世界对金属需求的增长，按当前价格计算价值数千亿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