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稀见民国银行史料:为什么我国纱厂不振而日商纱厂可靠且有利

澎湃新闻记者 林夏
2016-01-01 19:40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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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推出了《稀见民国银行史料初编——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海光月刊>分类辑录》后,上海书店出版社近日出版了“稀见民国银行史料丛编”系列的后续两辑。

作为中国民族银行业艰难崛起进而进入全面发展阶段,民国时期的银行史料研究已经成为热点。“稀见民国银行史料丛编”由上海金融史学者刘平编纂,计划共计十编,涉及民国时期国资金融“四行两局”中的中国银行、交通银行、中国农民银行和邮政储蓄汇局,以及名列民族金融名企“南三行”“北四行”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浙江兴业银行和金城银行,以及上海新华信托储蓄银行、江苏银行、聚兴诚银行等。这批史料均为行局的内部刊物内容分类精选,包括企业活动、讨论银行业务、传播金融消息、沟通经济情报、观照社会动态以及交流员工生活等。因为是企业内部刊物,信息的真实性比较高,且很多细节,具体而生动。比如,在交通银行内刊《交行通信》中提到,19030年代初期,丝价大跌,江浙的丝业濒临破产,铁道部通过降低运费来支持丝业;作为抗战时期重要的战略资源,桐油在对外贸易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有文章专门介绍了桐油的种类、产地、运输路线等;还有文章介绍了一般人不太熟悉的蒙盐……

这些比一般档案文献翔实的银行内刊,由于年代久远、分散难找,一般学者不愿涉足,因而没有得到有效利用。刘平访求了国内外多家图书馆、档案馆、旧书店及旧书网,收集了成套民国银行内刊十多种。他计划编纂超过1200万字,2016年还将陆续推出浙江兴业银行、金城银行和邮政汇局的分类辑录,全套书则在2017年全部出齐。

澎湃新闻获得授权摘录书中署名为彬写的一篇《参观上海日商公大纱厂谈话记略》。

“稀见民国银行史料丛编”由上海金融史学者刘平编纂,涉及民国时期国资金融“四行两局”,以及名列民族金融名企“南三行”“北四行”。

是项谈话,系彬君参观公大纱厂时,与该厂经理福长氏问答之词。因系昔年同学,故福长氏直言相告,毫无隐饰,于我国办理纱厂不合理处,尤多指摘。窃思近年我国纱厂业之失败,原因复杂,并不限于一端,自不能以外人一席之谈,视为定评。惟是良药苦口利于病,纱厂业之陷于病态,今既无可为讳,外人之言论,亦足视为药石之投。所愿实业界革故鼎新,努力与环境奋斗,从事实上有以证明人言之非确也。——衣志

民国二十三年三月九日下午一时,四行库王君尔绹、潘君仰尧,民生纱厂沈君泮元,交行顾君绍衣及彬,同往参观日商豫丰、公大两纱厂,当由日本驻华纺织联合会龟井君亲蒞引导,关于纱厂技术上、机械上之各项问题,彬以门外未敢启齿,但对于纱厂投资问题,因与银行业务有关,特与日人作下列之谈话。

问 贵厂(指公大)每日所出棉纱,供何种用途。

答 本厂所纺之纱,专供本厂织布之用;若有剩余,方能出售。

问 每日可出布几匹。

答 每日可出重十二磅之布,二千五百匹。

问 每匹卖价若干。

答 统税不在内,约六元三角。

问 除织布所用之纱外,每日有若干包。

答 约有九十包。

问 贵厂每月所用之电力费若干。

答 一个月所用之电力费,约二万元。通常在二万元以下。

问 每月工资若干。

答 每月工资分二次发给。每次发给之数,约一万七千余元(宿费不在内)。

问 贵厂职员薪水每月若干。

答 每月薪水,约日金一万二千元,合上海现洋若干,随汇价而定。

问 纱厂业之利益,究竟若何。

答 大凡资本家投资一事业,事前必有预算。预算上有利息时,方肯投资,此系世界通例。即以开一小烟纸店而论,假定资本二千元,每月兑现若干,卖烟及杂货之利益若干,除去开支之外,如有二三百元利益,资本家方肯开设。又以贵银行业而论,其理亦同。纱厂业之为有利事业,一样可从预算上确实认清。但与上述二业,稍有不同之处。烟纸店在开设时,固认兼卖化妆品为有利;嗣后如觉销路不佳,则改卖糖果,或其他物品,均无不可。又如银行家初认投资绸缎业为有利者,当绸缎业不景气时,即可改变方针,投资于营造业,或纱厂业。总之,可随利益之大小,更变其投资之途径,措置尚非难事。至纱厂业则不然,资本用以购置机械、厂房等固定资产者,约占全资本之三分之二。纱厂内之机械,是专限于纺纱之用。万一纱价不好时,改纺毛线,或麻线,均所不能。所以纱厂业之投资,似乎稳固之中,带有危险,殊不知危险大,利益亦大。故创办纱厂之前,其预算帐之利益,非大不可。有大利益,资本家方肯投资。由此观之,可知纱厂业系可靠之有利事业也。

问 如阁下言,是纱厂业明明为可靠且可有利之事业,而敝国纱厂,何以不振,理由何在。

答 纱厂业为以棉花纺成纱之事业,故其目的,在能每日制造多而好之纱,要谋达到此目的,非注意机械之改良不可,因此日本纱厂对于机械之改良,颇为注重。换言之,一厂之兴亡,全在机械也。贵国(指中国)之纱厂,亦以棉花纺纱为事业。但一厂之厂长,往往在交易所里大做其买进卖出之业务。换言之,在交易所中专做投机事业。鄙人认为此系中国纱厂失败之最大原因,若能专心在纺织上着想,决无失败之理,至少每年开支上所需之费用,必有着落。(好做投机生意,是纱厂失败之第一原因,外人为我国纱厂痛下针砭,诚足痛心。)

问 厂中所纺之纱,如何卖出。

答 对于此点质问,颇有价值,市场卖买,今日不做,明日亦可做;本月不做,下月亦可做。纱厂之纱,何独不然。简言之,上月份及本月份两个月所出之纱,在今日或一刻之中,都可以尽数卖出,所谓等候好机会也。但工厂要达此目的,亦有不可不注意者;一日之能力,能纺二百包者,一日间只能纺二百包。若今日停业一日,明日一日之中,绝对不能补足昨日之二百包,变成一日中出四百包。故工厂应专心注重如何能制造价最低而质最好之纱,是为纱厂家之最要业务。厂中重要职员,应驻厂中办事,对于贩卖一层,则二三小职员每日探访行市,随时报告,认为无利时,尽可置之不问,认为有利时,即将存纱尽数卖出,或卖出一部份,均无不可。中国厂家,大半相反,重要职员,奔走于交易所中,对于纱厂生命之机械,完全不顾,安能纺出好纱,以供给市场乎。纱不好,当然不易脱手;同时万一在交易所中失败,纱厂因亦随之倒闭。不注意厂中机器,不能待价而沽,也是纱厂失败之重大原因,但是前者,关于职员之学术,后者关于厂中之资本,可知能力不足,实力不充,难于获利。

问 对于机械之优劣,与年代亦有关系否。

答 机械一层,全在于平日之保护,目前敝厂(公大)中最老之机械,已有四十年之久,制造能力,与最新来沪之机械,完全相同。且此四十年前之机械,将来尚有若干寿命,目前实不能预则,全视平日保护之程度而定。

问 现闻中国厂家,因市面不佳,纱销不畅之故,制成之纱,苦无出路,尊意如何。

答 以敝厂情形而论,所纺之纱,专供本厂织布之用,万一有余,其数每日约百包左右,除少数运销印度外,大部分销在本地,因敝厂之纱,多系细纱,或卅二支,或四十二支,专供沪地袜厂及汗衫厂等之用,尚虞不敷分配,出货不销,敝厂尚未遇到。

问 中国厂家苦于存货不销之传说,阁下尚未闻及否。

答 或因粗纱过多之关系。其实粗纱与细纱之分,只要换一个“凸赖夫脱”,手续颇为简单,至其何以加改变之故,或因专注重于投机事业,将以投机所得之利益,作为贴补纱厂之开支也。又闻贵国纱厂中,有几家为蒙蔽股东计,有意将腐坏之纱,存在库中,以为卸责地步,纱价不好,销路不畅等语,恐皆此辈制造之空气耳。(编者按:此事未必果确,但闻者足以为戒)。

问 贵同业中,对于敝国纱厂业之感想如何;同时对于前途之发展,有无感想。

答 发展与否,全在经理之个人,已说明在前。对于贵国纱厂家即指目前正为经理之人员,敝同业中某氏在杂谈中,称为资本家之寄生虫,亦谓为银行家之寄生虫。此等人员,利用资本家及银行家不能热悉纱厂事业内容,以种种言语来恐吓,如纱厂停业,锭子必生铁锈,或工人不易支配等语,系彼等最得意之保护词。可是资本家及银行家已为所动,为保全以前所投之资本计,同时为免除机械生锈计,只得勉强再下若干新资本,以维持其现状。要知此辈寄生虫,不特不改良从前之营业方针,且仍以新资本作彼等投机事业,是一年又一年的资本家,或银行家,更多下些新资本。厂中机械,虽然并不生锈,却一样要一年坏一年,更甚于铁锈。长此以往,资本家,或银行家之资金,安有不被该项寄生虫吃完乎。(闻之懔然)

编者按:外人主观之词,自是不免过甚,果如所云,则纱厂尚有发达之日耶?银行业尚有投资之余地耶?愿实业界以事实证明此言之非确耳。

问 按照阁下之言,果停业反较合算否。

答 纱厂开工一日,此辈寄生虫,最少限度可多得到一日之薪水;大而言之,有新资本得在交易所中再做投资事业。开工一天,多一天损失。以此而论,则纱厂反不如早点停业之,为上策也。(益为悚然)

问 停业之结果,机械生锈,将来复业时,有何妨碍。

答 鄙人认为绝对无妨碍,复业时略加修理,即可开工。

问 工人之支配颇难云云,其理由安在。

答 工人一百人之中,有九十九个,是希望安心服务的。内有一人(百分之一)希望罢工,或者亦不能免。然而一厂之中,工人千余人,大约只有十多个不良分子,随时留意,随时警戒,为事甚易。同时市党部、社会局有相当熟人,更无问题。

问 敝国纱厂管理上应行改革者,应以何者为首要欤。

答 一、不揩投机事业。二、不揩油,如中国纱厂买进棉花,比日本纱厂每担约贵二元以上,皆是经手人的中饱。非绝对革改不可。三、关于管理方面者,事情复杂,一言难尽,厂中事务,应完全由经理一人负责办理。机械方面,有技师长负责办理。此系敝纱厂组织之大概情形。但贵国纱厂之技师长,有改称为厂长者。此项名称,实与经理权限相冲突。纱厂之经理,应有全权管理全厂事务,如再有厂长,名称虽异,权限将何由划分。有人谓经理时常奔走于投机事业,无暇过问厂务,因此而特设一厂长,亦未可知。总之,厂中不能有几个有全权之人,是为第一要务。否则,凡遇有利之事,互相争夺;艰难之事,互相推诿,该厂事业,安能有利欤。又如工人之中,昔日有工头之说。但工头往往为护大自己之势力计,各收心腹之徒。此心腹者,只知恭维工头,不做事务,于厂方无益有害,不言可知,所以日商纱厂无工头,一律平等待遇。

公大经理福长氏系彬之同学,故所问所答,赤裸裸,毫无假饰。兹从其谈话中推算棉纱成本于次:

一担棉花价额卅八元(每百斤之中含有七斤活物),以一担为一百斤,一斤为十六两,一磅为十二两计算之,一担棉花,可成十二磅之布十匹半。即卅八元一担之棉花,织成布匹之后,卖价可得六十五元一角,其利益约有一倍。假定每匹布有三元之利益,则公大第一厂每日可出二千五百匹,即一日之利益,约六千二百五十元;一月之利益,约十八万七千五百元,除去工资三万四千元,电力二万元,职员约一万五千元外,每月之利益,可在十一万元以上。此外每日可出纱九十包,此项纱之利益,可在十一万元以上。此外每日可出纱九十包,此项纱之利益,尚不计在内,可见纱厂业利益之厚矣。

(《交行通信》第四卷第五号,1934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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