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辛万苦回到故土后，这批阿富汗文物又将陷入动荡吗？

澎湃新闻记者 钱成熙

2001年3月9日至11日，塔利班炸毁了巴米扬的东西两座大佛，还公开宣布将破坏阿富汗境内所有佛教遗迹。同年4月，日本画家平山郁夫发表紧急倡议，呼吁应尽快拯救喀布尔的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里的那些濒临毁坏和盗窃的藏品。在他的倡导下，日本成立了专门收集、保管动乱期间阿富汗流失文物的组织：“保护流失文物日本委员会”。

自1979年苏军入境阿富汗以来，阿富汗国内一直动乱不断，军阀混战、塔利班的有意破坏和文物贩子的盗卖和偷运，令这个千年文明古国的文化遗产岌岌可危。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馆长曾说：“喀布尔国立博物馆的藏品有七成，都被毁坏、盗窃和流失。”导弹袭击和非法武装洗劫下，博物馆的许多佛像都成了碎片，比如正面玄关处的迦腻色伽王的立像便碎了一地，工作人员只能设法将碎片装进木箱保存。

曾经的迦腻色伽王立像

幸运的是，其中三成通过各种方式保全，包括由阿富汗国家博物馆老馆长在苏军撤退后，保管于总统官邸地下的国家银行金库七只保险箱内的珍贵文物，塔利班的严刑拷打也未曾让保管者交出钥匙。而平山郁夫的努力，也使得一些流离失所的阿富汗文物得到妥善保管。

平山郁夫常年致力于保护丝绸之路周边国家的文化遗产，多年来收藏的文物目前藏于他位于日本的平山郁夫丝绸之路博物馆。1968年以来，他多次到访阿富汗，参观各处遗址，他曾说，“外流的阿富汗文物，就相当于非法出境的外国难民。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亲善大使，我决心把这批文物当作‘文物难民’来保护。”

2002年，他出席了在喀布尔举行的由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牵头的阿富汗文化复兴会议，会议上他谈到，“在过去的二十年间，战乱导致阿富汗的很多文物外流，即便是今天也存在着掠夺文物的行为。这种掠夺行为必须得到阻止。但我也意识到，造成这种掠夺的与其说是贪婪，更主要的还是贫穷。保护文物的前提，是让阿富汗民众拥有安定的生活。” 

平山郁夫牵头，以197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禁止和防止非法进出口文化财产和非法转让其所有权的方法的公约》为基础，与收藏有阿富汗文物的日本藏家谈判，敦促他们将这些收藏捐助给委员会。其中包括七件巴米扬石窟壁画，它们于1990年代末从阿富汗被盗掘，被艺术品经销商买下。

2016年，这批文物返回阿富汗前，在日本展览，图为复原的巴米扬大佛石窟壁画

此外，还有曾保存在阿富汗国立博物馆的“摩诃迦叶兄弟的佛礼拜图”（它于1992年被盗，盗取者在夜间潜入博物馆，将这块沉重的片岩取下，藏在床垫内偷走，后来进入了日本藏家手中），以及同样曾藏于这座博物馆的2米高的“焰肩佛像”（肩上有燃烧火焰的佛像，在迦毕试地方很常见。贵霜王朝货币上的王侯像也是同样的肩上有火焰的设计。玄奘曾在《大唐西域记》里记载了一段有关迦毕试国的传说，“愿祈福力，于今现前！即于两肩起大烟焰”。这种肩上有火焰的设计，被认为具有降服恶龙的力量，就和金刚杵一样），以及一些象牙饰品。

摩诃迦叶兄弟的佛礼拜图

焰肩佛像回到了阿富汗国家博物馆

在这些藏品中，最有名的当属阿富汗阿伊哈努姆神庙遗址出土的大理石石雕“宙斯之足”的碎片。

这座年代约在公元前4世纪到前2世纪的遗址深受当时的希腊文化影响，“拥有希腊化城市的所有标志”，如依山而建的剧场、大型竞技场、古典式三种柱头（多立克、爱奥尼亚、科林斯）的柱廊庭院……还建有多个神殿，其中最大的一座，是琐罗亚斯德教的建筑样式，里面却坐着一座可能高达3米的宙斯塑像，等考古人员在1960年代将遗址发掘出来时，这座塑像仅剩一只足部，有28厘米长，21厘米宽。

它本来也被收藏在阿富汗国立博物馆，在混乱中失踪，后来出现在了艺术品交易市场上，几经辗转，一位东京藏家买下了它，条件是阿富汗恢复和平后将其归还阿富汗。

“宙斯之足”

2016年8月，阿富汗的局势相对平稳，委员会将其收集的102件阿富汗文物交还给了阿富汗国家博物馆。此时，平山郁夫已经故去。

翻修后的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入口

此外，2009年以来，大英博物馆联合警方的艺术和文物部门，陆续追缴了一批在黑市上贩卖的亚洲文物，主要来自阿富汗，到2019年为止，这些文物被陆续送还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多达千余件。光2019年一年送回的文物，便有3吨之重。

文物中包括一批四世纪到六世纪的佛头雕像、犍陀罗风格的菩萨雕像等，巴格拉姆出土的来自公元一世纪的象牙制品。还有一些文物，由于经过盗掘和盗卖，已经无法追溯其来源。

四世纪到六世纪的佛头雕像的一批佛头雕像

犍陀罗风格菩萨雕像

流失文物中也不仅仅只有佛教时代的文物。2015年，一对德国夫妇要通过佳士得拍卖一只装饰考究的铜制酒器，铭文显示它制造于17世纪初。佳士得拍卖行很快确认，早在1974年，它便已进入了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收藏，并出现在图录中。这对德国夫妇是在1994年购于吉达的一个阿富汗商人处。专家推测，它应该是在1992年阿富汗内战中被从博物馆盗走的。幸运的是，藏家同意将它免费送回阿富汗国家博物馆，之后，它在馆内新建的伊斯兰展厅展出。

2011年，一位阿富汗妇女在参观国家博物馆的佛教文物

目前的阿富汗国家博物馆正在经历动荡。上周六，博物馆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塔利班的军事行动导致喀布尔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走私者正在利用这个机会掠夺公私财物。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和文物都是安全的，但（这种混乱局面）的持续引起了博物馆员工对博物馆文物和财产安全的巨大担忧。”声明中说。

博物馆还呼吁安全部队甚至塔利班采取行动，来确保藏品的安全。

本周，《国家地理》杂志报道说，文物官员们曾希望将文物从赫拉特和坎大哈运来喀布尔保管，但没能来得及。阿富汗喀布尔考古研究所的努尔·阿加·努里（Noor Agha Noori）告诉媒体：“我们没有想到会发生得这么快。”

8月17日，阿富汗国家博物馆馆长穆罕默德法希姆拉希米（Mohammad Fahim Rahimi）接受了新京报记者采访，他表示，近两天，博物馆工作人员轮流进入博物馆守护藏品，截至目前，馆内的约五万件藏品均安全。他还说，保护藏品的具体措施目前需要保密，他也在与塔利班联系，试图找到负责的人或组织，来确保今后馆藏能安全保存。

2月，塔利班领导人发表声明，呼吁其追随者“保护、监督和保存”阿富汗的文物。其中一项禁令说：“任何人不得在任何地方挖掘、运输和出售历史文物，也不得以其他名义将其转移到国外。”声明还禁止所有以营利为目的的“贸易以及古代物品的运输和转让”。

不过，有鉴于其历史，在塔利班统治下的阿富汗丰富文化遗产的命运将如何，如今仍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