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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修课程究竟做什么?亲历者口述:在被别人掌控的陌生环境中

文欣竹
2021-08-18 20:3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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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32岁的DCM创投董事总经理魏萌在自我激励的课程“里程LEGACY飞跃力工作坊”晕倒并于两天后去世,将自我激励的灵修班暴露到了聚光灯下。

一名灵修班课程亲历者向澎湃新闻讲述了他2017年在广东为期5天的封闭式学习班的经历,该课程由广东溯源职业培训公司运营。这些打着“提升自我”名号的昂贵课程究竟有什么内容?

以下为亲历者口述:

————

灵修班并不新鲜。

王小波的《谦卑学习班》就有类似的故事而且收费2000美元。这个学习班实行封闭式管理,设在一个破烂肮脏的地方。学员是一些过气名人,在这个学习班住得很差、吃得很差。他们一开始很不满,工作人员说:别忘了你是来学什么的。有些人认为说得对,住得差有助于纠正道德缺陷。他们坚持了下来,等了很久终于上课了。主讲者只说了一句话:You are an asshole!(你是个XX)而听众的反应各异,有人大受启发,有人愤愤不平。

荒诞的故事中有现实的影子。2017年,一个亲戚给我报了一个培训班。亲戚说,这个培训班对我的成长有好处,她自己就上过,感觉不错,于是给我报了。

这个课程开给13-17岁的青少年,学费是一人8000元。接受培训的学员将去一个地方封闭个5天4晚,切断任何与外界的联系。课程的名字由于过于夸张而让人尴尬,此处我就不说了。

日程安排充实,每天上午、下午、晚上都有课。第一天,所有人在广州市区某地集合,然后家长就要离开。学生们被大巴带到了一个偏僻地方,就像珠三角常见的郊区村子。

这几天的时间我们都会在一栋外观像居民楼的房子里度过。一个宿舍可以住很多人。一楼有一个教室,楼上有餐厅和寝室。教室空间很大,有一个白板,还有一些椅子,椅子会根据课程内容摆出不同的式样。

第一天,培训班要求我们每人自我介绍,以及为什么会来这。上课的“教练”会讲课程规则。“教练”就是讲课的人,在培训班里我们这么称呼他。他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美国人,带着一个中国翻译。最后一天,也就是第五天上午,他讲了目标,下午我们就可以被家长接走。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家人来接我的时候,我流了眼泪,在场的学生几乎都流泪了。我不知道他们为何流泪,但我自己确实是想流泪。我觉得,比起这里的可怕的环境,家人的温情十分可贵。

这正是那5天课程的“收获”之一——除了亲人,我自己在培训班上其他人眼中似乎无关紧要。我们也许可以一起游戏、交流,但是,某种情况下我就可能被抛弃。

这个观点很负面,但确实是培训班中所体现的。我记得当时有这样一个情景模拟。灯光很暗,每个人坐在地上,闭眼。教练描述着,让大家想象自己在一艘游轮上,突然发生了事故,游轮就要沉没了。不过,有一个救生艇,它只能容纳五六个人,大家投票选择让谁上这个救生艇。如果谁想活下来,就站起来,大声说出来,说出让你活下来的理由。

大家说了之后,所有的人被要求靠着墙壁站一圈,每个人被发了类似用于投票的东西。从某个地方开始,那个人朝一个方向走,他走到每个人面前时,都要求先喊出他的名字(每个人的名字印在自己的胸牌上),然后叫道“我要你死”或者是“我要你活”。然后这样轮流下去,每个人都会投票。

不过,大部分情况都是“我要你死”。毕竟每个人只有几次投“活”票的机会。而被投“活”票的人,也会大喊一句“XX(自己的名字),我活”。

在那个场景中,我以为这道“题”是“考”整个课程一直在强调的东西,叫做“贡献”。这个“贡献”在整个课程中的意思和我们日常生活中的“贡献”略有差异。在课程中,“贡献”是要不断参与,说出观点、回答问题、组织等。我猜,如果“贡献”很多,就会让你“活”。不过,我感觉学生们在投票的时候,主要还是看关系——和谁的关系近还是远;然后是投票给教练表扬过的有“贡献”的人。

尽管我内心保有理性,也知道这种游戏的荒诞之处,也尽量保持内心不被这些负面的内容撼动。但是,在那个场景下,听到不少“我要你死”,我还是很难过。不少学生都流泪了。

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对这个游戏相当反感。毕竟说让别人“死”,即便不是真的有行动,这句话本身也会伤害人。听到很多人说要自己“死”,也是很难受的。

这个课程倒也有一个地方让我有正面的印象。那个环节是把所有的人(一共大概五六十个人)分为两组。然后每组会投票选择出什么“牌”,一共两种选择,选择的具体名字已经忘了。可以视为“黑”“红”这两种选择。

如果自己出“黑”,当对方也出“黑”时,双方加分;自己出“黑”,当对方出“红”时,自己扣分,对方加分。当双方都出红时,双方都扣分。算下来,出“红”看起来是最保险、也是不会输的做法。(后来,我知道这就是博弈论里面的“囚徒困境”。)

在游戏开始之前,教练表示,你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赢,然后就离开了场地。所以,我当时的想法就是出“红”。当然,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所以基本选择“红”。而对方组却偶尔出了“黑”。从分数来看,我们组赢了。

当教练回来的时候,有人积极地跟他说,我们组赢了。然后他就被教练狠狠的“怼”了,教练大概就问他,什么赢了?为什么赢了?为什么跟他讲?赢了又怎么样?等等。我不懂为什么,有点害怕。后来,教练大概讲了“黑”“红”分别指合作与不合作,他强调要选择合作。关于选择合作这一点,我印象较为深刻。

“怼”在该课程中叫做“challenge”,那个教练经常“challenge”学生。比如,一个人用英语跟他说话,被怼说英语这件事,两人像是吵了起来等等。所以,我在课上很大程度上是小心翼翼,担心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就会被教练“challenge”。有时,教练会用西方的骂人方式骂人,使用像“蠢驴”这样的词。

我记得,课上好像还说要突破一般性思维,“走出舒适圈”。关于突破一般思维,当时展示了一道类似数学题,大概需要是把几个点连成一线,让大家做这道题。实际上,这道题目我之前在其他地方看到过,不过现场也没回忆起来。总共大概两三个人做出来。那两个人说也是之前在其他地方见过才做出来。

有一个环节是把五个人分成一组,一共有很多组。每个组的这几个人都站起来围成一圈,四个人会讲另外一个人的缺点。对,就很像这次“里程LEGACY飞跃力工作坊”中的内容。

实际上,这么短的时间内,有谁真的了解谁?几乎是陌生人。那个场景又要求必须说别人的缺点,要说好几分钟。除了这种组内轮流说缺点,组员还会在不同的组之间有流动,被别人说缺点。所以,说出的这些“缺点”,是表面又空洞的、标签似的东西。它没法真正反映一个人,但是能够让人产生不好的情绪——你设想一下,自己被一群不认识的人贴标签似地评判吧。

还要求每个人讲出自己最痛苦的回忆——而且培训班要求你必须讲出来。当时,组内成员说了他们和父母之间的事情,我想了半天,开始说学校的学习中某些痛苦之处,但是被认为者不够痛苦,大概因为我说话的时候神情较为冷漠,就被认为没有揭露真正内心痛苦的事情……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当时最痛苦的事情,确实,眼泪自然流下来了。具体什么我就不说了。总之,因为我的神色,我被教练肯定了——肯定我的坦诚。

此外,还有环节似乎要求我们说最讨厌自己父母的什么地方。还有回忆自己的母亲,想想自己惹她不开心的事情等等。还有要求每个人大声喊“妈”,叫做把对她的不满吼出来。

课程中有一个“Party”环节,要求放开自我的表演。当时也分了不同的组,男生有扮相为在脸上涂着颜料的摇滚乐队,还有跳芭蕾舞、脱衣舞;女生有唱歌的,也有穿着性感的衣服跳舞的。表演的重点在于打动观众。所有人表演之后,所有人轮流把人举起来(分为几组),放下去。

还有,每个人要求在纸上写下一句话:“我是一个XXX(形容词)的年轻男人/女人”,签自己的名字,然后大声念这句话。要念地十分顺口、毫不犹豫。最后一天,教练讲了一张冰川图,大概关于目标设定,让每个人在一张白纸上画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结束的时候,家人来接人的时候,我感觉那些青少年,包括我自己似乎都变活跃了。经过几天的“洗礼”,变得大胆表现自己了。不过,那仅仅是在那个场景、环境中(之后自己又恢复正常了)。因为那几天的时间都要求你必须表现——我认为可以叫做Show。不表现的话,就会从教练和同学那边获得负面反馈——因为课程中经常会有一些投票、排序,就像那个游轮投票一样。

课程有没有什么作用?有的人喜欢或感觉受益了,有的人无感,有的人不喜欢。我那位亲戚至今仍表示她在这个培训班受益了,但我觉得无益,或者整体来看是一场负面的体验。是的,是一种“体验”。这种课尤其对性格内向的人不友好。

如果要问我最大的收获是什么?那就是让我清楚这种课的内容和套路了,不会再相信所有类似课程的宣传。

虽然,这里面能让人接触到一点(对当时的我来说)新奇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在别的地方也能接触到,——所以,这个课程性价比低(而且课程开始之后就不能退,说退课不能退钱)。这个课程中很特别的一点是,学生们处在一个被别人掌控的陌生环境中,“洗脑”可能比较容易,人也容易变得有点狂热。

最后,我想说一下我的个人观点:善于表达和表演的人不需要去那里找自信,内向的、不善于沟通的人也没必要去那种环境“锻炼”,真的想要改变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着手就可行。

    责任编辑:刘航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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