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WEP国际经贸评论|TPP和入世不是一回事儿

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的谈判结束引发了国内广泛的关注和热烈的讨论。大家关注的点不一样，观点也有差异。这很正常。但是，我们也注意到有不少人持如下观点：中国应像当年入世一样看待TPP；毋宁说TPP是中国改革开放的挑战，不如说是机遇；中国应以TPP为契机加快自身的改革开放，为以后加入TPP做准备。其实，我们也认为TPP对中国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但是我们并不认为中国应像当年入世一样看待TPP。今日之TPP绝非昨日之入世。理由有如下四点：

第一，世界贸易组织（WTO）是多边协定（组织），是必然要加入的；TPP是区域贸易协定，并不是必然要加入的。WTO目前已拥有161个成员，可谓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协定，也是唯一的多边贸易协定。即使在中国刚加入WTO的时候，也拥有了140余个成员。更远地讲，在中国1978年改革开放后的那段时期，WTO的成员和观察员加在一起也有100个左右。在中国决定改革开放之后，拥抱世界是必然的。而且自身的出口导向型发展模式也需要良好的外部环境。所谓良好的外部环境，无非是希望中国出口产品能面临尽量较低的外国关税。这就需要通过加入关税与贸易总协定（GATT，1947年10月30日签订）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是多边协定，一旦加入，中国对所有成员的出口都将面临低关税。当1995年WTO成立时，成员已扩大到120余个。很显然，成员越多，中国入世获得的好处越多。而且当时区域贸易协定并不像现在这样盛行，多边协定的地位是很坚固的。总之，GATT/WTO作为一个多边协定或组织，中国是必须要加入的。

但TPP是一个区域贸易协定，中国并不是必须要加入的。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新兴经济体，区域贸易协定的加快谈判和签署都是新世纪以来的事情。此时，WTO多哈发展回合一再遇阻，迟迟无法完成谈判。事实上，纵观GATT/WTO的谈判回合时间，确实也是越来越长。最初4个回合都是在一年之内完成，到最后的乌拉圭回合用了7年之多。目前的多哈回合历时14年尚未完成，各国转而寻求通过区域贸易协定进行贸易自由化。中国也签署了一些区域贸易协定。但区域贸易协定毕竟是区域的，无论如何也无法上升到多边层面。试问，那么多区域贸易协定，中国是否都要加入呢？TPP出来之前，也没有人讨论中国加入其他已有的区域贸易协定吧。尽管TPP这一巨型贸易协定是亚太地区的，会对中国造成影响，但是一个区域的贸易协定并不是必然要加入的。

第二，中国先是“复关”，后称“入世”，但本质上是恢复自身在世界贸易组织中的地位，而不是像TPP一样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GATT成立时，当时的中国是创始成员国之一。只不过后来因为政治原因，中国放弃了缔约国成员的身份。因此，1986年中国申请重返关税与贸易总协定，是为“复关”。后来因为成立世界贸易组织，中国的复关也理所当然地改为入世。但本质上中国入世是恢复自身的地位，是重新回到多边贸易协定的大家庭，因为中国从GATT创立就没有被排除在外。

但是TPP并不同，TPP的创始成员国已经确定为目前的12个国家，中国从一开始就被排除在外。尽管TPP宣称自身是“跨太平洋”的贸易协定，但却把中国跨过去了。以后的国家再申请加入，都将以非创始成员国的身份加入。不仅是困难重重，需要承诺完全的货物贸易自由化，且需征得成员国的同意，还只能接受12个创始成员国已经制定的经贸规则。

第三，TPP事关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路径问题，中国是否加入应从战略层面统筹考虑。从经济上来讲，亚太地区是世界上最具活力的地区，而且拥有世界前三大经济体美国、中国和日本。但是亚太地区的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可谓一波三折、屡屡受阻。在TPP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之前，日本、澳大利亚均提出过亚太经济一体化的构想，亚太经济合作组织（APEC）也提出了实现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的设想。但是目前来看，日本和澳大利亚提出的“东亚共同体”和“亚太共同体”均难成气候。只有TPP、RCEP和FTAAP成为可能的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路径。无论是TPP还是RCEP，最终目的还是要实现FTAAP。但是TPP是由美国主导的，如果能够吸引越来越多的亚太经济体加入，则事实上大家都认可了美国主导的这一亚太经济一体化路径。如果中国加入，则理所当然地也认可了这一路径，而且在谈判中不具优势。因此，对于中国来讲，目前的现实选择是积极推动RCEP的早日达成。只有RCEP达成，未来才有可能采取RCEP和TPP对接的方式来实现亚太经济一体化。很显然，此时有利于中国在谈判中增强自身的优势。另一条路径是直接在APEC的框架内实现FTAAP，中国持积极态度，但是目前进展缓慢，而且APEC是否具备推动FTAAP的能力尚不得而知。如果采取这一方式，则美国的谈判优势将被弱化，那么美国是否具备在APEC框架内推动FTAAP的意愿是关键因素。总之，中国是否加入TPP还涉及到自身到底要选择什么样的亚太经济一体化路径。不仅是经济问题，还是一个战略问题。不考虑清楚这一战略问题，显然不宜操之过急地选择加入。

第四，即使从长期视野来看，TPP有些条款也是中国很难接受的。无论是绝对的贸易自由化，还是服务业和投资的相关条款和市场准入，如果加入TPP是未来的趋势，则中国必须要加快改革、并在未来去接受的。但是如果有些条款明显碰触了中国的底线，则显然中国是不能接受的。此时只有两种方案解决此事，一是TPP成员国对中国做出让步，让这些条款作为中国的例外；二是中国最终妥协，接受这些条款。很明显，第一种方案不可行，对TPP成员国都适用的条款不可能对中国单独作出例外；第二种方案也不可行，既然是触碰了中国的底线，中国也是不可能作出妥协的。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难题，短期内没有答案。那么长期呢？但凯恩斯有句名言：长期而言，大家都会死掉。

[本专栏由中国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IWEP）国际贸易室开设，解读国际经济与贸易大势。全球视野，中国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