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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琅琊榜》作曲孟可:胡歌的眼神深深打动了我

澎湃新闻记者 廖阳
2015-12-16 17:08
来源:澎湃新闻
有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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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出色到“抢戏”的配乐,《琅琊榜》大概会失色不少。

剧中或悲沧或哀婉或壮烈的配乐,皆出自作曲家孟可之手。因为太过亮眼,很多音乐段落一起,观众很自然就脑补起剧中画面,如数家珍,闻声落泪。

“主题”是贯穿全剧的主线音乐。剧末,梅长苏与梁帝摊牌,梁帝跪地,一把老泪直呼,“朕抱过你,带你骑过马,陪着你放过风筝,你记得吗?”二胡叠着竖琴牵出主题,大提琴进入,弦乐齐奏,最后交响乐队全员加入推向高潮,最末再添两抹哀怨的箫鸣,全曲从最初的轻柔渐强至宏大的悲壮,是为全剧最催泪桥段。

反派谢玉被抓,梅长苏自责伤及无辜,直言“人的心会变得越来越硬”,“战争场面”的烘托丝丝入扣。靖王与梅长苏三问三答,为洗冤赤焰军案达成共识;二人又因救卫峥而生误会,梅长苏雪地劝诫靖王,“最后的审判”亦提供了铿锵有力的背景音乐。苏宅日常里,“幽默”与“思念”用得最多……

梅长苏雪地劝诫靖王,配乐“最后的审判”。

以雄浑的交响乐铺底,再镶上一两笔民乐,《琅琊榜》的古意就这么勾出来了。这正是孟可的作曲理想,用笔和手法是西方的,但魂是中国的。

也因为配乐,有人觉得《琅琊榜》像美剧《权力的游戏》,肃穆又大气。

还在中央音乐学院时,孟可便被作曲家卞留念发现了作曲才华。除了天赋,卞留念对他印象最深的是耳朵,“学音乐的人如果耳朵听不准,对声音的认识不敏感,后天学起来会非常难,即便学也成不了大家。”孟可的难得在于,数个音同时按下去,他能识别出每个音,这对专业训练者来说都是难事,对他却像玩一样,“这是只有老天爷才知道的一个能力。”

在卞留念的带领下,孟可连续14年参加央视春晚,并在北京奥运会、广州亚运会、南京青奥会担当音乐主创,实现大满贯。他亦是实景演出“印象”系列的“御用”作曲,与张艺谋、王潮歌等多有合作。这些大型活动,锻炼了孟可大气磅礴的音乐特色,进而反哺到他的影视配乐写作中。

2008年开始,孟可进入了更为成熟的配乐写作阶段。他先后与刘欢搭档,为电视剧《闯关东》、《甄嬛传》编曲,又因刘欢的介绍结识制片人侯鸿亮,接连为《琅琊榜》、《伪装者》两部大热之作作曲。色彩瑰丽的交响写作手法,让他的音乐在影视配乐中具有极高辨识度。

孟可

【对话】

梅长苏是配乐的设计主线

澎湃新闻:你和侯鸿亮的合作始于《闯关东》,说说你俩的渊源?

孟可:这绕不开刘欢老师。有天他跟我说《闯关东》拍得不错,邀我一起打造主题歌。录音过程中我第一次见到侯鸿亮老师,后来吃饭聊天,我发现两位老师和我很接近,就是做事业,把质量搞上去。当时侯老师给到我的第一印象是特别可靠、信赖。

我很尊重侯老师所在的剧组,其间也和别的组合作过,印象都不深。后来侯老师又邀我写《钢铁年代》,有过先前的好印象,我很痛快答应了。做《父母爱情》时,侯老师转述了刘老师的一段话,我一辈子都会记住。他曾问刘欢,年轻一辈音乐人里谁最好,刘老师回说,孟可最好。我听了更不敢怠慢,觉得一定要对得起这几个字。

澎湃新闻:《琅琊榜》和《伪装者》什么时候找上你的,哪个写在前?

孟可:《琅琊榜》在前。去年底,侯老师问我有没有写过古装剧,我说没。还是团队合作信任吧,他把我叫来和李雪导演看样片,看后我感觉还不错,找到了那种感觉。虽然没写过古装剧,但我常看日本大河剧,那里的东西音乐元素结合得比较好,类似题材我也关注,所以心里边有数。后来就接了,经过短暂磨合找到了几条正确主题,包括被大家称为“破茧成蝶”的片头曲。李雪和孔笙导演听了小样都满意,就继续写下去了。

澎湃新闻:所以片头曲是最早写出来的?

孟可:对。我们接一部剧,最少要写两至三条最主线的音乐,这两三条和导演沟通好了,才能往下进行,这样我们心里也有数,写半天如果方向不对就完了。当时时间很紧,剧组在做后期剪辑,大家都有点着急。他们阐述了导演意图和概况,剩下就是我带着样片记忆回来找感觉,片头的音乐动机两三天就找到了。

澎湃新闻:你当时没看过全片,这又是一部架空的历史剧,怎么找感觉?

孟可:找大感觉。音乐创作有时也是距离产生美,找到大的框架后,你可以无限发挥想象力,如果做得过实,采风过度,反而写不出来。2003年我曾给《印象刘三姐》写主题歌《藤缠树》,我没去过阳朔,看了当地几幅山水画就开始想象,写出来人家还挺认可。还有一次别人请我去广西深入采风,后来那事没做成,幸亏没做成,回来后我感觉写不出了。信马由缰有时更有意思。

《琅琊榜》的配乐三条线都围绕梅长苏来设计。

澎湃新闻:《琅琊榜》的配乐大概有哪几条主线?

孟可:首先就要突出梅长苏为赤焰军复仇的悲壮主题,这是最主要的一条线,贯穿全剧;再是梅长苏内心的情感线;第三条是大的环境气氛线。三条线基本都围绕梅长苏来设计。我还写了片尾曲《风起时》,这是对梅长苏一生的评价,曲风不那么高亢激昂,含蓄中甚至带了几分病态的孱弱,但他又胸怀很大。

澎湃新闻:同一首曲子,你会做不同器乐和节奏的版本处理,比如“主题”就有完整版、舒缓箫版、舒缓大管版等,这是影视剧配乐常见的现象?

孟可:主线定了后,剧组会根据不同场景和情绪来选择相应音乐,动态画面会用激烈版,安静画面,箫和笛子一奏,巴乌一吹,宁静中内藏波澜。一般每个主题至少要有六七版吧,因为有各种乐器的,比较飘逸的会用箫,比较女性化会用双簧管或长笛,比较男性化、比较沉稳的会用黑管,带了权谋性质的可能用大管,有一种老谋深算的感觉。

这确实是影视剧配乐常见的做法,音乐素材是统一的,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这样内在统一,形式上又能丰富。

澎湃新闻:接到任务后,你前后写了多久,出了多少曲子?

孟可:11月到12月,一个月内差不多写完了。林林总总加一起约有一百条吧,中间有很多琐碎的情绪转换。

澎湃新闻:这么多零碎片段,怎么维持在统一风格里?

孟可:首先就是紧紧围绕那三条主线,再据此做变奏。还有就是单纯的情绪,比如俏皮,因为剧目本身比较凝重,就跳开来单写一条,满足喜怒哀乐各种情绪。除了主题和主题变奏,剩下的写起来难度都不太大,都是常规手段,能起作用就可以了。这些常规手段不需要太强的个性,不然会跑出戏。

手法是西方的,魂是中国的

澎湃新闻:这样一部古装剧,你为什么没选择纯用民乐,而是以交响乐为底再混搭民族乐器来表现?

孟可:这是我的理想。纯用民乐我们五十年前就办到了,《十五贯》、《唐伯虎点秋香》等都是代表。我深受大河剧影响,他们常用NHK交响乐团配上日本尺八等传统乐器,非常重视交响乐。交响乐的纵深感和丰富表现力是民乐代替不了的。往大了说,我是和国际接轨,说实际点是实现我个人的理想,这样我很满足,想说的话说得很痛快。

澎湃新闻:这也和你学西乐的出身有关?

孟可:特别有关。我很早就学大管,这门乐器给我带来的最大好处,是我十一二岁就开始做交响乐队,那时是少年交响乐团,大学是青年交响乐团,毕业我又进了北京交响乐团。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是无法比拟的,那种对交响乐表现力的领悟和崇拜。

澎湃新闻:虽以交响乐把控整体,配乐中穿插的民乐还是很出挑。

孟可:民乐是一定要用的。像这种古装剧,交响乐做得再多,还是要跟我们的民粹结合。甚至,剧中不少旋律我选用了民乐的“五声调式”,片头曲35秒处开始就是。乐器方面具体用到了巴乌、箫、二胡、笛子、琵琶、古筝,和画面契合得很好。有些语言是西方乐器代替不了的,如果纯用交响乐表现,总差点意思,镶一点民乐,感觉就来了。

澎湃新闻:从《琅琊榜》来看,你用管弦乐写作手法表现东方古典美,没有违和感,观众也不会出戏,怎么看民乐与西方交响的交融?

孟可:两者内在要合一,比如大河剧的交响乐就是严密围绕日本人的文化思维和音调来写的。如果把《星球大战》的音乐放到大河剧和《琅琊榜》里,一定很怪,一定会有人骂。

虽然形式上我采用了双管编制的交响乐队,但写的时候我永远有一颗中国心,我用的和声、技法是西洋的,但我永远想说中国话。这是一种中国人的思维方式,这样就不存在违和感。

靖王感伤怀念林殊,配乐“情感3”。

澎湃新闻:有观众问,配乐为何都不取名字,而用主题、情感等抽象字词概括,随意到不像一个“处女座”导演组的作风。

孟可:是有一定疏忽,我们都是按电视剧的操作习惯在做。原来观众对配乐的关注比较少,我们也不会突然要把配乐传到网上。现在的名字就是剧组后期合成时用的,比如梅长苏第几集第几秒上“主题2”,都是工作代号,没想过要给大家看,我们都能看懂。后来听到观众反馈,我们也没想到,早知道好好整理下了。

澎湃新闻:完整地看过《琅琊榜》吗?配上剧情再听配乐,和当初写作时可有不同?

孟可:我穿插着看过,主要是看配乐的实际效果,有什么改进之处。当时做时我是突出音乐,音量放很大,台词声音小,等正式版出来,音乐就成了为整剧服务的工种,相应要弱化一些。但我看到它一直在起作用,该不抢时来铺垫,该突出时又出来,挺满足的。

澎湃新闻:这部剧最打动你的地方是什么?

孟可:胡歌的车祸经历和梅长苏的凤凰涅槃特别吻合,从此转型走向实力派。他的表演有时看似无表情,跟原来偶像剧里活泼的样子完全不一样,那种成熟男人的眼神藏了很多东西,深深打动了我。我就想为这个浴火重生的人好好服务一次。

胡歌在《琅琊榜》中的表演不同于以往偶像剧中活泼的样子。

好音乐要打到人心里去

澎湃新闻: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作曲上的能力?

孟可:我父母在河南省歌舞团都是做音乐的,从小带着我到处演出,我是在后台长大的。我在音乐上的记忆力比较强,整台舞剧如《白毛女》、《红色娘子军》,旋律我都会背。

11岁我准备考中央音乐学院附属学校,学音乐算晚了,就学了比较冷门的大管。父亲是我在钢琴上的“耳力”,视唱练耳时他觉得我耳朵不错。这点后来在中央音乐学院也得到验证,我和一个同学同时按13个音,我能一次性说出来。耳朵对我帮助特别大,听到好音乐,我可以很快分辨出来是哪些音,在钢琴上找到效果。仗着优势,我拷贝了很多好音乐,认为好听就多听,听完了就模仿下来,这是几十年的习惯积累。

澎湃新闻: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你进了北京交响乐团,后来为什么会走出来,转向作曲?

孟可:我对大管很有感情,《天鹅湖》“四小天鹅”开头那段就是大管吹的,但其中真正的色彩性音乐并非由它完成。我太不满足了,吹交响乐时我就发现,大管是低音声部,是很重要的基础,但发挥空间太少,动不动就空二三十小节,别的乐器都忙得不得了。我比较不安分,要真正满足自己的音乐爱好,只能创作了。

澎湃新闻:和大型活动、舞台剧相比,为影视剧配乐有哪些讲究?

孟可:做舞台剧,导演会根据剧本框定地更死,几分几秒必须什么样,要为剧情服务。电视剧作曲发挥余地更大,甚至导演想了一个,你写一个,他认为你超越了他,会采纳你的想法。做舞台剧讲究张力,电视剧要旋律打动人,要让人产生共鸣,跟剧情联系在一起。话说回来,无论什么形式,对音乐的头一条要求就是好听。

澎湃新闻:但要好听,写一个抓人的旋律其实挺难的。

孟可:特别不容易,如履薄冰。我举个例子,《琅琊榜》的歌曲原本都要海选,后来剧都要播了,片尾曲一直没选出来,剧组急了。原来我只负责配乐,侯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得赶紧救场写一个,这不是要我命吗?我是来兜底的,一急之下一两天就出来了,大家一听大概意思对,后来做了点调整就过去了,算我命好。

创作旋律是前途未卜的一件事,每个人都谈虎色变。好音乐要打到人心里去,旋律要言之有物,哪怕简单几个音也能让你茅塞顿开,像被击中了,汗毛凛冽。

澎湃新闻:从《闯关东》至今,《琅琊榜》算你最成熟的影视剧创作吗?

孟可:恰恰相反。后来看时,我觉得还有很多改进的地方,如果再给我机会,我一定做得比现在还要好。倒是《藤缠树》,我认为基本达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要再提高就很难了。篇幅大的电视剧,你很容易就找到遗漏,觉得还能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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