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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了70年的歌剧《白毛女》,在当代仍有生命力
《白毛女》是在新秧歌运动基础上创作出来的中国第一部新歌剧。从以王昆等为代表的第一代“白毛女”,以郭兰英等为代表的第二代“白毛女”,到以彭丽媛等为代表的第三代“白毛女”,再到以雷佳等为代表的第四代“白毛女”,这部民族歌剧经典凝聚了几代人的情感记忆。
今年正值歌剧《白毛女》首演70周年。11月6日,由文化部组织复排的歌剧《白毛女》在延安启动全国巡演,之后奔赴太原、石家庄、广州、长沙、杭州,所到之处无不引发观演热潮。12月5日和6日,《白毛女》来到上海,12月17日于北京收官,共计演出19场。
演至广州时,南京艺术学院教授、歌剧专家居其宏正好看到雷佳主演的那场。“雷佳唱得非常好,表演也很到位。”一段核心咏叹调《恨似高山,仇似海》尤为打动居其宏,在他看来,中国民族声乐发展至今,在中西结合上发展出很高的成就,“尤其是喜儿变成白毛女后的那些唱段,雷佳在力度、速度、音区上的对比都很强烈,声音更有穿透力,更具感染力和戏剧性。”
新版《白毛女》剧照。12月5-6日,《白毛女》将来到上海。众所周知,延安是歌剧《白毛女》的诞生地。1942年,毛泽东发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号召广大文艺工作者到群众中去,创造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作品。1945年4月28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集体创作的五幕歌剧《白毛女》在延安中央党校礼堂献演,首演者即为王昆。
“导演趴着幕缝看中央首长和各路来的军队,看他们的反应,好多人哭了,他们有人看见毛主席擦眼泪。”王昆如此回忆《白毛女》首演时的场景,作家丁玲亦曾记述,“每次演出都是满村空巷,扶老携幼……有的泪流满面,有的掩面呜咽,一团一团的怒火压在胸间。”
居其宏也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描摹了《白毛女》曾经的演出盛景,“解放战争时,几乎每支解放军队都有一个文工团,每个团都在演《白毛女》。解放军走到哪,《白毛女》就演到哪,演过多少场,有过多少观众,难以确计。”这部剧甚至凭借艺术感染力,在俘虏转变国民党军士上发挥出作用,“原来解放军都要正规讲几堂政治课,后来演一场《白毛女》就俘虏一批人,他们马上就转过来,变成坚定的革命战士了。”
歌剧《白毛女》取得巨大成功,其他艺术改编接踵而至。1950年,东北电影制片厂摄制了同名黑白故事片,由田华、陈强等人主演,风靡大江南北;1964年的“上海之春”,上海市舞蹈学校排演了同名舞剧,也成就了一部“洋为中用”的民族芭蕾经典。
歌剧发源于意大利,但每流传至一地,都会落地生根,与当地的民族民间音乐、当地人的审美习惯结合,创造出本土歌剧。作为新秧歌运动基础上创作出来的中国第一部新歌剧,《白毛女》亦将西方歌剧与中国革命历史题材融合,采用北方民间音乐的曲调,吸收了戏曲音乐及其表现手法,在歌剧中国化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新版《白毛女》剧照居其宏称,《白毛女》的音乐特点,首先在于糅入了北方戏曲——三梆(陕西梆子、山西梆子、河北梆子)一落(莲花落),剧中的音乐语言和风格均以此为基础发展,并塑造了喜儿、杨白劳、黄世仁等各具特色的音乐形象。
譬如,开场即用河北民歌《青阳传》里的欢快曲调谱写《北风吹》,表现喜儿的纯真活泼;借用山西民歌《拣麦根》里的沉郁曲调,塑造杨白劳的素朴劳苦形象;一曲描述小女受后娘欺压,在河北地区广为流传的儿童歌谣《小白菜》,被用来渲染喜儿受黄母欺压的悲悯;对反面人物,此剧也并不简单丑化,而是运用民间戏曲描绘丑角的手法,用尽嘲讽手笔,刻画出黄世仁、穆仁智、黄母等人的狡诈形象。
1945年歌剧《白毛女》延安鲁迅艺术学院演出,王昆饰演喜儿,张守维饰演杨白劳。“这部剧多处采用戏曲板腔体来写大段咏叹调(尤其是喜儿的唱段),同时采用民族唱法演唱,更接地气,也更受老百姓欢迎。”另外,“演员们的表演也借鉴了戏曲中的‘虚拟化’和‘写意化’表演(如走圆场、无实物表演),有很多戏曲身段,形散神不散。作为一部现代歌剧,它还吸收了前苏联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表演体系,力求生活化与真实性。”
那么,在借鉴西洋歌剧上,《白毛女》又做了哪些尝试?在居其宏看来,首先体现在音乐主题上。《北风吹》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喜儿的音乐主题;杨白劳躲账回来唱的“十里风雪一片白”据《拣麦根》改编,调子一起,杨白劳辛劳又淳朴的基本性格呼之欲出;大春、黄世仁、黄母等亦有各自的音乐主题,连解放也有《太阳出来了》做主导主题。
《白毛女》还运用了西洋歌剧主题贯穿全剧发展的方法,使音乐形象更完整。刻画喜儿性格的音乐主题,主要来自河北民歌《青阳传》和《小白菜》,两曲贯穿全剧,并随着喜儿性格的变化而变化。《北风吹》一段选用了《青阳传》里比较欢快的曲调;喜儿在奶奶庙与黄世仁相遇,为表愤恨,采用了山西梆子的高亢曲调;喜儿被八路军救出,在斗争大会上泣述黄世仁罪行时,音乐又回到了《小白菜》的主题,并将山西梆子、河北梆子等音调融入其中……
最明显的还是交响乐队的使用。首演时,《白毛女》就采用了乐队现场伴奏,只是囿于条件艰苦,乐器不齐,声部也不全,“当时是有什么乐器就用什么乐器,完全中西混合,场上有小提琴、小号、唢呐、二胡、琵琶,没有大提琴,就用羊皮筒蒙上一块皮现场做一个。”剧中的重唱、合唱也是从西洋歌剧里借鉴,中国民间音乐并无此类唱法,“声乐形式和器乐形式,都是从西方学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白毛女》的戏剧结构基本是按话剧,而非歌剧的结构规律来营造,也就是采用了“话剧加唱”的歌曲剧样式。其优点在于简单易写,晓畅通俗,易为普通观众理解。缺点在于,歌剧里的话剧成分较多,结构不够严谨,戏剧节奏也不够明快。
新版《白毛女》新版《白毛女》排演以来,全剧先后五次内部合成演出,剧本改了十余稿,舞美设计大小改动几十次,尽可能去掉了“话剧化”的痕迹。
一大批前辈在为新版的复排护航。
据中国青年报报道,85岁高龄的郭兰英专程从广州来到北京辅导演员排练20余天,喜儿哭爹一场,她撕心裂肺表演示范一次,在场人员总会跟着落泪一次。
曾因1985年饰演“喜儿”荣获中国戏剧最高奖——梅花奖的彭丽媛教授担任艺术指导,在百忙中抽出时间审看和指导剧目修改,并专门给主演上课,为他们排戏示范。
《白毛女》作者、年逾九旬的贺敬之老先生,解放军艺术学院原政委乔佩娟以及张玮、孟于等老艺术家数次到现场观看《白毛女》内部合成并提出意见和建议。
新版《白毛女》据居其宏观察,新版《白毛女》在主题、人物、情节、场面、音乐风格等方面均忠实于原版,改变在于,更强调回归歌剧的艺术本体:乐队仍旧中西混搭,以双管制的交响乐队为主,再加一些特色民族乐器,做了更丰富的交响化处理;强化了大春的戏份,“喜儿和大春山洞相逢”一场,新加了一段二重唱;精简冗余说白和对话,改为宣叙调或咏叹调。原版中,一些唱过的内容会以台词形式再说一遍,或者说过的台词又唱一遍,这些都去掉了,戏剧节奏更明快,更接近当代观众的审美趣味。
改革开放以来,民族歌剧渐渐退居次位,真正占据主导位置的是正歌剧。重排《白毛女》,向当代观众展示这部民族歌剧经典,在居其宏看来意义重大,“民族歌剧为什么会在新时期式微,有其自身原因。当然,也有观众审美情趣的变化,部分艺术家对它不够重视,看不到它的价值和当代意义。”
他并不担心年轻观众不能理解或接受这部歌剧,在广州观演时,他发现,“不管是年老还是年轻观众,都非常喜欢,非常热烈,非常专注地在看这部戏。这部剧仍有现代化审美的可能性,它的艺术魅力没有被穷尽,在当代仍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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