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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勺子》:荒野上荒废的北方

淡豹
2015-11-27 15:42
来源:澎湃新闻
思想市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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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一个勺子》中陈建斌饰演的拉条子。

大概忍不住了,电影开场半个小时还不到,坐在前排的朋友发微信过来,“这和我们那里小县城街上一模一样,太真了。” 他是内蒙古赤峰人。陈建斌演的农民(名叫拉条子)一再被他所求助的本地“能人”大头哥甩在县城街上,汽车后视镜里,拉条子裹个大袄,懵然沮丧地站在街边,镜中那萧条衰败、嵌在低矮居民楼间布满灰尘与闲人的小街道也像我的家乡沈阳。

《一个勺子》改编自河北作家胡学文的中篇小说《奔跑的月光》。原著的河北地方特色浓重,能人的生意是“在镇上开着煤栈和油坊,听说县城还有别的生意”,农民求人办事是替人打炕,镇上的饭馆都是吃驴的。陈建斌自己是新疆人,把场景搬去甘肃,主角变成回族或者东乡、撒拉族,故事有强烈的西北风味。

台词里的西北口语很生动,农民拉条子在外惯忍让、尊重权威,大头哥、村长、警官跟他说个办法,他总答一句“就是”。形容人有精神,“跑前跑后的,电打的一样”。让人闭嘴是“悄悄”,感谢就“我全屋人的一片心意”。

不过更好看、扎实、有深刻当地性的是片中的西北文化逻辑:

——对于农民来说,羊羔是情感寄托和安定生活的象征。流浪的傻子身边带头小羊,拉条子和金枝子夫妻俩窗户上贴的小羊羔红窗花是这部几乎无色彩性的电影中最亮的颜色。

——农民家庭里,关于具体事务的吵架演变到身体暴力,妻子的指责会是“废物”、“咋嫁给你”。

——大头哥没给拉条子办成事,却拿了他五万块钱,拉条子一遍遍找他,都无所获地被他赶下车扔在街上。而最后拉条子拿回一万块钱,并不是因为双方辨清楚了理,也不是因为大头哥有愧,而是大头哥为保护自己的面子,“咋,我黑了你的钱啊?”

——至于地方权威,无论是村长还是有本事的大头哥,在教育拉条子时都恩威并施的,用个人关系和长年恩德来威胁,配合潜在的道德攻击:“我心软啊”、“我看错你了”、“你比我厉害”、“认识你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错误”、“我赔你一万,记清楚了,这是我个人赔你的,你再上一次门,我他妈敲断你的腿”。

我刚刚从新疆返回北京,这些冲突逻辑如同把在新疆发生、听到的对话拉回眼前一般让我有穿越感。这种在道德信用与债务的循环报偿逻辑下(credit and debt)要求互惠、用隐含的“你对不起我”抹平现实矛盾的逻辑,是极其西北的,也是极其中国的。这当然是陈建斌的创作。

作为道具的傻子

影片《一个勺子》中金世佳饰演的傻子。

《一个勺子》片名中的“勺子”是西北话里的傻子。整部电影是农民捡到傻子、收留傻子、然而各色人都说自己是傻子的亲属来认领傻子、农民陷入绝境的一出荒诞悲喜剧(其实,片中字幕如果把“傻子”都标为“勺子”会更生动、整齐)。

约略说来,戏剧中的傻子一般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片子采用傻子的眼光看世界,或者以傻子为主要叙事者。这种设置与采用疯子、儿童、动物的眼光看世界没有根本差异,《阿甘正传》与以自闭症小孩为主角的《深夜小狗神秘谜题》一样,在展示一种不同的、更真纯直接的视角,在某种意义上讲也更敏锐和真实。在这个意义上,傻子主人公经常是反英雄的,中国电影《硬汉》中刘烨饰演的傻子就是如此。不过有些故事因以傻子为主人公,在情节设计上能更灵巧一些——人们多不提防傻子,因此他能看到、参与、得知秘密事件。而以傻子为主要视角来源的荒诞剧和黑色小说,则往往力求揭穿,观众的理解开始于我们能体会这个傻子、共情他对世界的困惑或者他对残忍的指认的那一刻。

第二类中,傻子则是主要人物之一或次要人物。具体可以分为三种:

一种是并置傻子与正常人,令正常人的逻辑与傻子的逻辑产生冲突,例如美国的《雨人》或中国的《洗澡》,都把两位主角简便地设计为兄弟关系,戏剧感很容易制造出来(甚至《射雕英雄传》的基本设置也是如此,郭靖与黄蓉、郭靖与杨康间都是傻子与聪明人的关系)。

一种是以傻子为次要人物,类似于弄臣和小丑,说言不及义的话插科打诨。这在现代戏剧和电影中已经不像莎士比亚的时代那样常见了。

比较常见的一种,是以傻子为次要人物,代表哲人和隐士,这是代替古希腊戏剧中的歌队,让旁观者给出总结与道德判断,还更多一层出人意料的效果,能跳出时代语言的庸俗对事件、人物、社会加以评判。这种设置是创作者(作家或导演)直接走入作品的最便利方式,傻子往往是创作者的替身和观察者,让创作者能在第三人称叙述下给出自己的观点、在第一人称叙述下反思自己的观念,还给傻子的看法以因不受日常语言和宰制性意识形态而具备的权威性和通透性。

《一个勺子》中的傻子设置,则和以上几类都不同。金世佳饰演的傻子纯粹是个道具性人物,他也完全可以是一头羊羔,或一辆拖拉机,只要这个道具能构成麻烦、又有某种神秘的市场价值就足够了。他既不是小丑,也不是哲人,又不具备世界观,通过他的口说不出什么。

不过,有一个傻子放在这里——在全片开头就出现的傻子,与拉条子隐然像父子、像兄弟、像人与他的另一个自我一般,在拉条子的脸进入观众视野后,立即就冒出来的傻子——两个农民,拉条子与金枝子,两个可怜人,就与比他们更弱小者在一起。片子中的权力关系也就从一开头便复杂起来。

曹乃谦也写傻子、疯子。《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大概是写当代中国农村的最好的现实主义小说,背景在山西,他写了突然疯了又突然好了的愣二、只好嚼麻黄素吃的愣二爹、大街上发癫又唱又扭的福牛,都不是灵巧人。他也不大写人对境遇的情感反应(张爱玲《谈看书》里所谓的“纵深”),也不像胡学文那样去写人的动作、应对、焦急与寻求,他是写迷迷瞪瞪活着的人,把迷瞪劲儿推到了极端,在形式上也模仿这种生活逻辑,不细微却微妙,有一种让人哭的诗意,非常准确。

我看关于农村的电影和小说,所有这些,曹乃谦、胡学文、《一个勺子》,都在解释农民干点事儿为何是不可能的。

拉条子先后投奔三种权威:派出所、村长、大头。他们对他或冷漠或欺骗或恩威并施。一切的穷、苦、死、灾难、不公,不导向团结、商议、博弈。人就生生死死,拼命活着。

赤裸的弱者

影片《一个勺子》海报。

傻子像一个启示,无缘无故。他就出现在拉条子身后,向他要吃的,甩也甩不掉了。这让电影从一开始就具备荒诞感。

在《奔跑的月光》中,主人公琢磨不清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认领、冒领一个傻子,想出了心病。“村里刘光两口子卖过孩子。他们说是送人,其实是卖。送是不要钱的,收钱就是卖。他们卖的第二个还没满月。后来,他们搬离了村庄,待不下去了。可傻子不是婴儿,那些人夺抢一个傻子有什么用?

如果傻子是一只羊,倒是可以换钱,现在一头羊贵得让人不敢相信。如果傻子是一条狗,可以吊死吃肉,狗肉大补,有条件的谁不想补?听说吃狗肉须提前一周预订。如果傻子是个女人,也有些许用处,哪个村子没几个光棍鳏夫?如果傻子是一棵枯树,可以劈开烧火。如果傻子是一根绳子,可以拉套。如果傻子是一把扫帚,可以扫院。如果傻子是一个酒瓶,可以当废品卖掉。如果傻子是什么药材,可以治病。如果傻子是一只麻雀,也能给城里人烤了吃。如果傻子是一坨粪,也可以沤肥哩。”

到小说结尾,主人公也没想清楚这个道理,虽然读者多半已有了各种偏于暗色的推测。与原著不同,陈建斌让拉条子的妻子金枝子早早说出这个时代傻子常有的命运:被人拉去讨饭赚钱,甚至是杀死了卖器官。有些人或许会批评这个“明示”,太早说出猜测会帮助观众、降低事件的荒诞性。我倒非常欣赏这个改动。它让喜剧性的电影更早、更明确地具有社会意识。原著中令人疑惑的问题是傻子去了哪里,现在,他从哪里来也成为问题。他是不是跑出来的,逃离了一个欺凌他的地方?

更重要的是,如果没有金枝子的猜测,夫妇二人救傻子就是出于朴素的人道主义,“怕他在野地喂狼”,加上一种迫不得已的善举,“他要饿死在家要担责任”。而有了这个改动,农夫与农妇的人道主义便是在帮助弱者抵挡具体的恶,而不只是对抗自然的危险。

这样,将傻子设计为纯道具性的、从头至尾只叫过一声“妈”的人物就有了意义:他恰恰不应当具有表达能力、不应当是小丑或哲人,因为他纯粹作为肉体存在。他的肉体既可能被拉条子夫妇拿去给坐牢的儿子顶包,又可能被邪人拿去煤矿弄死顶缸,被杀死卖器官。这个生命仅仅是一具肉体。在中国,一具不被(家庭与权威)保护的肉体,如果也得不到政府收留,他穿着流浪汉衣服却实际上是全然赤裸的,无依无靠。倒是他脱下衣服,由拉条子夫妇给他洗澡,等待换上他们儿子衣服的那一刹那,他才不再赤裸。

傻子的被拐卖也就有了重量:在卖器官这样的猜测背景下,“卖活人”可以直接置换成“卖死人”。与一般冒充亲人的人贩子卖的是身体的劳动力、繁殖能力不同,卖傻子是让他死,从死中盈利。

拉条子这样的弱者以身体赚钱,出卖劳力,遇到微小的灾难就借贷度日。而最弱者的身体整体被售卖,拆解成器官——值钱的只有这条性命本身。遇事便向权力与潜规则求助、又对抗权力与潜规则的拉条子,就和傻子从影片几乎一开始就处在了类似又不同的位置上。

《一个勺子》从起初就在背景中安置了模模糊糊的犯罪,让一个傻子的流浪背后有潜在的杀人案、集体乞讨、黑煤窑、卖器官等社会问题。从天而降的荒诞便有了黑色因素。陈建斌还选择让拉条子的妻子金枝子(一名农妇)说出这个猜测(秘密),这让她成为更为活泛和强力的角色。在中国中年以上妇女的影视形象往往被限制在家庭之内,仅仅扮演婆婆、母亲、农妇之时,蒋勤勤扮演的金枝子这个表面土气、待在家里,却有见识而强大的女性就显得有特别的力量。

中国式执拗

影片《一个勺子》剧照,拉条子和傻子(右)。

“宋河便问出来,一个傻子,有什么用?为什么那么多人抢?吴多多瞄宋河一下,再瞄一下,你真想知道?宋河说真想知道。吴多多说你把自己打成傻子就知道了。”

“可傻子什么都不是,傻子就是傻子。杨警官和吴多多见过世面,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可能与他们没有关系,如吴多多一再声称的那样。傻子与宋河有关系,是他把傻子捡回来的。黄花也惦记傻子,但太多的觉困住她,宋河便一个人胡乱琢磨。”

这是《奔跑的月光》中对宋河(拉条子)那种没完没了琢磨傻子去处执拗劲儿的描写。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么多人来抢一个傻子,便找了村长找“能人”,找了“能人”找警察,不仅是请他们帮忙弄清傻子的去处,还是为“讨个说法”,弄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争抢傻子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执拗或许是对这种个性最好的描述。小说作者胡学文也曾在采访中说,“我写的人物多是卑微的,没有社会地位。我觉得,如果他们身上连这种执拗的劲头也没有,那么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便很难生存,执拗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生存和生活的惟一武器,这正是我欣赏的。”

改编成电影《秋菊打官司》的陈源斌小说《万家诉讼》,当然是令人耳熟能详。秋菊执拗地打官司,让“讨个说法”这个词流行起来。而近年来最善写这种执拗的人的作家,是刘震云。我的朋友,美食作家孙欣非常喜欢刘震云,她说,“这种执拗的品格,好象只有中国长大的人才明白。这种特质可能在现代社会正在慢慢消失,但是在劳动人民中和一些轴人中还能观察到——生活中没有预料的一件事突然成了生活的全部目标,这种执拗还真的是中国人的生活中相当重要的一部分和一种情感。”

她说得对,但我同时觉得,刘震云的弱点也正在这“没有预料”上:他将人物的执拗解释为天生的性格,没有原因,没有动力,生来便是“怪人”、“轴人”,遇到一桩意外后,其怪其轴便爆炸开来。《一句顶一万句》中,刘震云写了不同时代的两个人物,他们的共性是走遍天下也要找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在《我不是潘金莲》中,农妇李雪莲离婚后几十年中不断上访,为讨清白,宁肯不过日子。假如说《一句顶一万句》中,主人公的孤独感还为他们的激情提供了某些解释的话,《我不是潘金莲》中主人公像个蹦出来的石猴,她前半生平平常常,离婚后突然变了个人,说什么也想不通了,这让她与书中其他一切在日常生活中能想得通并变通的人物甚至无法交流。

刘震云人物的执拗,甚至不是我的朋友所说的“中国人的性格”,而是个人的天性,或是无法解释也无需解释的特异,特殊性成为文学化的前提。这种“天性解释”,或许可以用《一句顶一万句》的开头,刘震云一段写铁匠老李和他娘之间矛盾的闲笔来概括:“老李他娘是急性子,老李的慢性子,就是他娘的急性子压的... 老李长大之后,一个是慢性子,一个是急性子,对每件事的看法都不一样。”

都是“性子”所致。因此刘震云的这种执拗人物总是想不通,总是认死理,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常委屈,几乎不具任何反思性。胡学文笔下的宋河、《一个勺子》中的拉条子略有不同,虽然他也不具备反思性,但他最执拗于解答的,是个社会问题——纯是个“为什么”的问题,而不关乎怎么办、自身处境、清白、公平。

其实我并不大熟悉这种“想不开”的个性。在影视表达中,我能接受这种执拗的唯一表达形式是喜剧。若是正剧、悲剧,都让人觉得人生太可怕了。《一个勺子》放映到尾巴时,我身边那位与我年纪、生活背景都相似的朋友凑过来,对我说“我要是遇到这种人就抓狂了”。 其实我也是。

我不知道这执拗是不是一种正在消失的中国人的个性,它是否是一种正在随逐渐干涸的黄河而去的土地的气质。

冬天在北方

影片《一个勺子》剧照。

《一个勺子》细节生动而不丰富,多次重复,生怕读者体会不到似的。不过倒不生硬。它溢出讲述的部分又太精巧了。表面质地粗糙,实际上有新手力求精巧的地方。它赋予次要人物以该有的套话、标签(傻子的傻是最大的标签,以至于他从头到尾不说话,只叫过一声“妈”,只有饱暖这两项最基本的欲望,甚至没有淫)。如果内容更丰富一些,会更好看,或者剪得节奏快一些、更紧凑些,也许更有喜剧感。

看关于农村的电影,我会想要一点不合逻辑之处,是生活里深入浅出的神秘。《一个勺子》还是太工整了。我想要的农村电影是诗人奥登在《小说家》里说的那种,虚构的任务是在污秽中一同污秽,与正义的一同正义。如果能让叙事逻辑模仿现实,东拼西凑,极度不讲理,以情动人,退缩,以退为进,能让电影更狡猾更乱套,在形式上遵循现实的逻辑,那多有意思。

它也有可以调整的细节。譬如演拉条子的陈建斌动作表情都好,跑坡儿动作非常有辨识性,但眼神太亮了,口音在普通话和西北腔普通话之间游移,不大稳定,有时像个延庆农民;跟杂货店主谈话也太平等了,腔调节奏都不对,和表情不配。譬如大头哥的台词写得好,非常漂亮的地方逻辑,不过声音腔调似乎不太对,太快了。他该有种处级干部的感觉。譬如农村里中年夫妇相互之间不大对视,没有眼神交流的,往往就是身体转过去,或者喊一句,“你饿不饿”。譬如男人若没发话,金枝子大概不会自己去柜子里取钱拿出来的。譬如农民不大会说“绝对”这种词,“追究起来我绝对是帮凶”这种全称判断,农民是不大下的。譬如农妇如果只有一个金戒指,是不大可能戴左手无名指,按这种受西方婚戒传统影响下的中国新习惯戴戒指的。譬如“以为嫁给你不受罪”的说法不对,这在民间是“你有钱、生活条件好”的代称,应该是“嫁给你不受气”,才是形容体贴的老实丈夫的。

影片《一个勺子》中蒋勤勤饰演的金枝子。

但《一个勺子》中一些特别准确的细节几乎是迷人的。夫妇俩不一个被窝,各人睡各人的,并着头,这是要在农村生活过的人才知道的。我尤其喜欢蒋勤勤的表演。我的印象是,农村妇女经常有种哀悼般的神情,蒋勤勤是非常准确的。

更重要的是,《一个勺子》在呈现西北、呈现北方上是准确的。这比什么故事情节都重要。北方:中国的西北、东北,蒙古,俄罗斯。在这些地方,人与地表构成粗粝又亲密的关系,好似要从大地获得体温。《一个勺子》中有北方的开阔、土气,北方人情感的克制和朴实的狡猾,有动不动就扯到非洲与联合国的村长——一位北方基层干部,有今天北方的衰败。

包慧怡听译过一篇作家托宾谈诗人伊丽莎白·毕晓普的电台访谈,也发表在澎湃新闻(《托宾谈毕肖普:她有钱,她哮喘,还酗酒,同时她也是同性恋》)。其中托宾谈到地理与个性的关系:

“地理上,当我想到站在世界之北:漫长的冬日,短暂的天光,多雨的夏季,以及内陆的贫困——无论是历史还是社会意义上——毕肖普来自新斯科舍,我在新斯科舍那些村庄里认出了一些东西。那都是些沿海村庄,总有一种天光匮乏的感觉,甚至是情感的匮乏,人们基本上都很礼貌,同时又拘束而内敛,看起来像是待在阴影里比在光中更快乐。那或许是我们(爱尔兰)与那条加拿大海岸线,以及斯堪的纳维亚诸国的共同点,那种缄默和内敛,那种对冬日的等待。你会在毕肖普的声调中发现它。所以我决定在书中追溯一下自己那些与之匹配的背景。”

我自己是东北人,母亲在兰州成长,当兵在兰州外45公里的榆中。我也只知道北方。包慧怡把托宾的这段话翻译得非常动人,“看起来像是待在阴影里比在光中更快乐”,我反复看过很多遍。看侯孝贤的《聂隐娘》时,最打动我的也是其中几个镜头里北方的萧索与开阔的美。精精儿与聂隐娘在白桦林里打架,头上有北方的高云,行进着,无与伦比。白桦林和高云是北方最美丽的事物。白杨树第一名,白桦树第二名,槐树第三名——北方真是漂亮。

后来我知道这个镜头是在内蒙古赤峰的塞罕坝拍的,它位于大兴安岭余脉,按说沿着山走下去便是我的家乡。侯孝贤也在塞罕坝拍了聂隐娘独自伫立的镜头。

冬天一个灵魂站在荒野上,这就是北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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