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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倒置,半世纪前的东京奥运会
2021年8月8日,第32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在日本东京圆满闭幕。这场推延了一年才姗姗来迟的夏奥会,自开幕那天起,便受到了社会和媒体的广泛关注。这也是东京自1964年以来,第二次承办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使其成为了亚洲唯一多次举办这项体坛盛事的城市。
从去年因为疫情原因一度搁置延期,到后来多方协商最终敲定开幕时间,对于这届奥运会的开幕,日本方面可谓是费劲了心力。基础设施建设、合作商洽谈以及各项筹备工作等,在防疫的大背景下显得困难重重。可是,对于日本来说,这是一届不得不开的奥运会,无论是从资金投入上,还是从民族情感上。确切地说,它的召开,寄托着日本民众以及政府的殷切希望。
也许,正如57年前那样,他们想从纷繁复杂的世界形势中,重新把握住日本走向辉煌的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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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20世纪30年代,日本就已经萌生了对举办奥运会的神往。经过热心人士的争取以及国际奥委会的商议,东京成功拿下了1940年第十二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承办权。可惜的是,当时日本人心浮躁、社会动荡,国内政治和经济形势根本无法支持奥运会的顺利筹备。
这样一种局面,得回溯到20年代后期源起于美国的经济大萧条。当时这场资本主义世界经济危机,很快便在西方刮起了毁灭性的飓风。同处于亚太地区的日本,亦是这场危机的受害国之一。对外贸易增量锐减、失业率大幅上涨、重工业建设资金匮乏等,让日本国内财政不堪重负,民怨日益加深。
华尔街的崩溃,日本也同样被波及
经济状况不佳,国际地位同样面临着严峻考验。尽管一战后建立了全新的“凡尔赛—华盛顿体系”,但日本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海军主力舰吨位位居英美之后,且无法对欧美豪强在太平洋的活动有过多干涉,这让当时的日本陷入到无形危机之中。重建乃至推翻这个国际体系,成为日本外交活动的一个核心内容。
这也就是说,经济大萧条后的日本社会,面临着政治以及经济的双重压力。彼时,法西斯浪潮在德意等国风靡,宣扬的民族复苏思想,极大地鼓动着民间低沉的情绪。在日本,这股浪潮表现为军国主义势力的抬头。他们以极具煽动性的语言,向民众广泛传播外战侵略观念,同时秘密增强军备力量。
1940年夏奥会成为了为数不多因战而停办的奥运会
进入到30年代,特别是末期,日本军国扩张势力在亚洲局部不断蔓延,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强烈抗议和谴责。这样一个公然破坏世界和平的国家,显然是违背了国际奥委会授权的初衷;与此同时,日本军方控制的政府,也无心将过多财力耗费在奥运会筹办上。于是乎,日本奥委会做出了将奥运会举办权移交给芬兰赫尔辛基的决定。
东京与奥运会的第一次结缘,以戛然而止的遗憾而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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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的举行对于承办国而言,是包括综合国力、民族底蕴以及社会风貌等要素的全方位展现。自“脱亚入欧”思想提出以来,近代化进程飞快的日本,对于向世界展现自己的“手腕”,可以说有着极为迫切的渴望。虽然首次承办奥运会的契机因二战不得不中断,但日本人心中对于这项体育盛会的追求,却始终没有停歇,尤其表现在日本社会出现重大转折时期。
二战以后,盟军对德意日法西斯的制裁,让日本经济社会陷入低迷期。但此时国际社会风向的突变,又再次让日本嗅到了崛起良机。铁幕演说以及杜鲁门主义的出台,让意识形态对立的美苏,形成两大阵营。着眼于亚太地区战略布局,美国很快便松懈了对日本的惩罚,甚至暗中推行产业扶持等措施,意图将其打造为遏制苏联影响的桥头堡。
丘吉尔铁幕演说:“从波罗的海边的什切青到亚得里亚海边的的里雅斯特,一幅横贯欧洲大陆的铁幕已经拉下”
20世纪50年代,朝鲜战争和越南战争相继爆发,日本成为了美国军备的主要输出国。这一轮的军事订货,直接推动了日本工业制造水平迈上新台阶,经济发展也随之步入正轨。“神武景气”和“岩户景气”,是这个时期日本对经济发展高潮的两大总结,一直持续贯穿到后来的战后经济奇迹。
“神武景气”时期日本生产的电视机
日本复苏的劲头是显而易见的。以1950年为例,当时日本的经济总量在世界范围内,仅仅只能排到第九的位置,较战前水平表现出巨大衰落;然而在十年后,他们就一跃到了前四的高位,在亚洲处于领头羊位置。显然,日本已经成为了战后重建国家的一个典范。
此刻东京的奥运梦,不经意间又再次燃烧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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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总是怀揣着一颗硕大乃至膨胀的野心,它已经成为了这个民族难以抹去的底色。经济发展小有成就,让他们又迅速沉浸到“亚洲首席”的假象角色里。自1896年首届现代奥运会开幕以来,还没有任何一届奥运会在亚洲成功举办,这项赛事主导权长期掌握在欧美国家手中。日本,决心要成为第一个品尝到香饽饽的国家。
对于申办奥运会,日本主要有两方面的考虑:首先,虽然经济实力上重新跻身于资本主义世界前列,但就国际地位而言,日本还是无法摆脱战败国的“二等形象”,他们急需一场世界性盛会来重拾国民信心;其次,1940年东京奥运会因战停办,始终是萦绕于日本体育界的一大憾事,再次申办也算是弥补缺憾。
1956年,日本东京正式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奥运会申办工作。其实早在四年前,东京便向国际奥委会呈交过申请书,但因为准备不充分,最后只能无奈拱手让与罗马。这一次,东京奥委会做足了功课,他们动员政商界等有声望的人士四处游说,并前后承办了数届亚运会和一次国际奥委会大会。终于,他们拿下了第十八届夏季奥运会的承办权。
日本申奥成功当天的《读卖新闻》
在当时日本政府眼中,这绝对是一届意义非凡的奥运会,其被赋予的期望甚至要比体育内涵还要高得多。经历了两大“景气时期”的日本社会,整体面貌有了相当大的改观,他们一致认为需要一个机会和窗口,改变国际社会对他们好战形象的负面看法。
除此之外,奥运会还能在一定程度上调动起整个社会的“活跃度”。如何解释当时背景下的“活跃度”呢?首先,奥运会的承办,势必会带动包括比赛场馆、公共交通以及地标建筑等在内的政府工程兴起。短期来看,是城市面貌的焕然一新;而长期来看,是利在千秋的高瞻远瞩。其次,奥运会自带的全民属性,极易诱发新一波的消费浪潮,刺激产业发展乃至国民经济的飞速增长。
投资数十亿元美元,东京各地一座座场馆如雨后春笋般拔起,这项花费冠绝之前举办的所有夏奥会;在交通运力改良上,东京相关部门投入了大量的财政兴建首都圈高铁、新干线以及横跨式有轨电车等。这在当时极大地缓解了东京都市圈因过快发展所带来的交通网压力。时至今日,它们依然是关东地区乃至全日本公共设施建设的标杆项目。
日本新干线列车
就政府层面的推动而言,大多表现为社会物质上的显著改观;但作为一项全民盛事,奥运会在国家凝聚力方面,同样能够施展出超越想象的力量。东京奥运会筹备期间,官方协同民间在内的200多个团体,向大众发出“文明社会、文明观赛”等号召。旨在利用全民办奥运契机,营造良好积极的社会风尚。一时间,东京大街小巷脏乱差的城市病现象,得到了相当不错的改观。现在我们看到的日本整洁形象,就是从那个时候形成维护意识的。
1964年10月10日,寄托着日本社会万千希冀的东京奥运会开幕了。这届奥运会历时近半个月,共有93个国家和地区参赛。高质量的场馆设施、便利的交通工具以及蓬勃的大众风貌,使东京给世界留下了一个卓然不同的印象,相对于二战完全是革新性的。
1964年东京奥运会闭幕式,主场馆的上空气球翱翔
趁着东风,日本经济社会发展的势头愈发凶猛,随之也开启了“奥运会景气”第三个高速增长阶段。接下来又过了一个四年,日本的GDP总量在1968年成功超越西德,位居世界第二位,是仅次于美国的资本主义世界二号强国。这十几二十年来,对于所有日本人来说,就像是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一样:万人唾弃的战败国,摇身一变成为经济上的小巨人;又利用奥运会的机遇,大大改观了国际形象和增强国民信心。
1975年世界各国经济总量TOP10
奥运会的成功举办,一定程度上也映射出了日本的渴望和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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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传统欧美列强而言,日本长期以来所扮演的角色,就像是一个暴走的后进生。起点低,但冲击力顽强,对外是同一战线的盟友,骨子里却彼此存在着文明上的天然屏障,这是双方都不可忽视的复杂情感。日本人深知,唯有强大自身,才能在亚太乃至世界范围内立于不败之地。可有时候步子迈得太快太大,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64年奥运会之后的日本,一路趁势而上,各项产业表现出喜人的竞争力。首先是抓住美国高新技术市场海外转移的机会,日本大力挖掘芯片、半导体等高精尖设备的低价优势,不断突破传统“美式霸权”的垄断;其次股市也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景象,市值持续攀升,巅峰时期能占到全球份额的四成之多;最后是房地产市场的异常火爆,炒房、卖房等投资行为十分风靡,价格普遍虚高。“卖了东京,就能买下整个美国”,当时的日本人一度认为自己已经走在了世界中心。
腾飞期的日本:满目霓虹,便是人间
一直到80年代中后期,这段时间也被看作是战后日本经济奇迹的巅峰形态。对内对外产业多点开花,日本品牌逐渐名扬海外,GDP总量在辉煌时期比英法总和还要高。那时候国际舆论普遍认为,日本超过美国只是时间问题了。但其实,从梦幻天堂到深渊地狱,往往只是一瞬之间。
1985年,由美国主导,美、日、英、法、德五国财长在纽约签署了《广场协议》。这份协议的目的在于对过热的外汇市场进行直接干预,使美元对日元以及西德马克等主要货币的汇率有序下调。协议签订的最初几年,当事几个国家的社会发展并没有出现什么不祥之兆,日本经济总量甚至在90年代初达到美国的七成左右。
广场协议签订现场
但就在这之后,日本的形势便急转直下。股市房市相继出现泡沫破裂,土地乃至股票都变得一文不值,不少大鳄经历了从家财万贯到穷困潦倒的巨大转变;国际市场开始疯狂抛售日元,快速贬值的命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日本经济至此以后便失去了活力,常年保持低速甚至是负增长,社会也逐渐进入到一种无欲无求的死寂状态。
奥运会,又再一次成为了他们重塑辉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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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亚洲有三个国家相继承办了夏奥会,分别是64年的日本东京、88年的韩国汉城(首尔)以及08年的中国北京。这三届奥运会结束之后,无一例外地都伴随着主办国国力的高速腾飞。夏奥会,被看作是“东亚怪物房”经济动向的晴雨表。
日本人也是这么想的。2013年9月,日本东京击败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西班牙马德里,获得了第32届夏季奥运会的承办权。和64年一样,日本举国上下都希望通过这届奥运会,进一步地激发经济潜力,以达到社会跨越式发展的目的。可以说,这又是一次关乎国运的赌注。
2020年东京奥运会主场馆:新国立竞技场
但很明显,时代不同了。上世纪60年代的日本,完全是站在有利于自身经济腾飞的风口上,借力发力自然结果甚好;而如今,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地缘政治错综复杂,加上新冠疫情的强烈冲击,整个世界正处于一个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之中。由于防控需要,现场观赛人数大大锐减,奥运游海外客人也寥寥无几,诸如此类的“寒冬”,让舆论对本次东京奥运会的收支持悲观态度。国内民众的期望,也从最初的憧憬满满,回落到一个有待考量的状态。
本届东京奥运会闭幕了,日本又一个后奥运周期也随之而来。经济奇迹还能像五十年前那般重现吗?现在仍然也只能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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