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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东京高圆寺:一个笨蛋聚集的场所
东京是萨斯基娅·萨森(Saskia Sassen)笔下的四大全球城市之一,这个称号意味着:国际金融中心、昂贵的生活成本、强劲的经济竞争力和政治影响力、发达的轨道交通网络、旅游观光城市、多元文化等。隐藏在东京这些光鲜的头衔下,也有一个特殊的场所:高圆寺,这里有一个试图摆脱高度消费主义、创造自主社区的街区,用这里“素人之乱”店铺的发起人松本哉先生的话说,这里就是“一个笨蛋聚集的场所”。
询问友人东京有什么有趣的场所,友人们不约而同推荐了高圆寺,还强调可以去“素人之乱”店铺看看。从新宿出发,坐电车往西边4站,就是JR高圆寺站,高圆寺曾经出现在很多文学作品、影视作品、漫画和游戏中——包括村上春树的小说《1Q84》、祢寝正一的小说《高圆寺纯情商店街》、是枝裕和的电影《无人知晓》等。
在高圆寺,我看到了狭窄的老街。街边是各种有独特风格的二手书店、旧黑胶唱片店、二手服饰和杂货店等等。店铺充满了波西米亚风格,东西价格很实惠,一件衣服大概100元人民币。陪我逛高圆寺的友人,指着路过的两位穿着奇特的男子说,那就是典型的高圆寺人。遗憾的是,我们并没有在“素人之乱”的店铺里看到发起人——松本哉先生。
高圆寺的店铺,冯婧 摄素人之乱,中文译为“业余者的反乱”。“素人之乱”这个名字,最早是松本哉朋友的网络电台名称,因为高圆寺聚集了很多奇怪的年轻人,松本哉把这群人称为“笨蛋”。日本的主流社会,资本主义运行成熟,普通工薪族无法摆脱压抑的社会氛围,而这群“笨蛋”想过一种不那么正常的生活。
让街道有活力的年轻人
松本哉从2005年开始,在高圆寺经营“素人之乱”5号店。现在的高圆寺共有十几家“素人之乱”店铺,都是松本哉和朋友们开的二手店、咖啡店、酒吧等。这些店铺,不仅是卖二手家具、电器、杂货和衣服的空间,还是表演、展览和交流的空间。它们不是连锁店,都是独立运营的店铺,只是大家都喜欢“素人之乱”的名字,就拿来用了。因为有了同样的名字,大家形成了一个互相帮忙的社区,形成一个独特的城市场所。
松本哉的素人之乱5号店内的二手杂货,图片来自松本哉高圆寺的北中通商店街,就是这群笨蛋实践社区自治、可持续社区的试验场所。这些“笨蛋”把曾经冷清的旧商业街变成了充满活力的热闹街道,在纪录片《素人之乱》中,一位高圆寺的店主老爷爷对这些“笨蛋”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让街道更有活力,振兴街区的任务就交给你们啦。
日本的二手店文化非常兴盛。很多人买电器时,首先会想到二手店。2006年,日本政府打算通过一个叫做PSE审查的法案(是日本现任首相安倍晋三代表的自民党提出的一个法案)。PSE审查法案是一种电器用品安全法,规定所有的二手电器,要通过审查才能出售。如果这个法案通过,会严重影响二手店的生意,很多电器可能无法再次利用。
松本哉就号召“笨蛋”们一起游行,他们的游行方式也是笨蛋式的,包括用面包机烤出印有PSE的面包,然后吃掉;在新宿举行拍卖二手电器的活动,用80日元(约合4元人民币)拍卖风扇。与其说是游行,不如说是一群年轻人在街道上开派对,大家又唱又跳,做些无厘头的事,开开心心地享受整个过程。最终,PSE法案由于反对过多而没有生效。
松本哉与高圆寺
今年9月,应上海激烈空间邀请,松本哉来到上海放映2008年的纪录片《素人之乱》,松本哉也在上海的定海桥互助社做了交流。我们对松本哉进行了采访,希望了解一下高圆寺这个特殊的场所到底是什么样子。松本哉懂一些中文,依靠简单的中文、纸上的汉字交流,以及艺术家子杰的帮助,记者完成了一次独特的采访。
纪录片《素人之乱》的海报,图片来自网络澎湃新闻:高圆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这里有什么样的居民?
松本哉:高圆寺位于东京市中心的西边,在一般东京人眼中,是个奇怪的地方,是很多没有钱的年轻人聚集的地方。在主流媒体眼中,高圆寺有另类的地下文化,媒体对高圆寺的评价还是很积极的。
在东京的其他地方,白天年轻人都去上班了,街道上多是老人、小孩。但是,高圆寺不一样,白天也有很多年轻人在街上闲晃。高圆寺的居民除了普通白领,还有很多艺术家、音乐人,还有做自己事情的自由职业者,还有很多穷人、无用之人、飞特族[编者注:是freeter的音译,英文“自由”(free)与德文“劳工”(arbeiter)的组合字,在日本指年龄在15至34岁之间,没有固定职业、从事非全日临时性工作的年轻人]、尼特族[编者注:是NEET的音译,英文全称为Not currently engaged in Employment, Education or Training,在日本指在15至34岁之间,终日无所事事的族群],反正就是很多奇怪的人聚集的地方啦。
澎湃新闻:历史上高圆寺就是这么奇怪的地方吗?
松本哉:大概150多年前,高圆寺的居民很少。1923年,关东大地震之后,东京的城市发展方向发生了转变。以前很多人住在城市的东边,地震之后,很多居民开始搬到城市的西边居住,因为那边更安全。1943-1945年,东京受到美国空袭,又有不少居民开始往城市的西边迁移。到了1970年代,随着东京经济的快速发展,很多年轻人从日本各地来到东京,由于城市西边的租金较低,这些追梦的年轻人就聚集在了高圆寺,有很多是带着音乐梦想的年轻人,所以,高圆寺的地下音乐文化慢慢发展起来。
慢慢地,高圆寺聚集了越来越多奇怪的人。有意思的是,普通的高圆寺居民可以接受这些奇怪的人。比如,一般的东京房东都喜欢把房子整租,而高圆寺的一些房东,愿意把房子进行群租,把一套大房子分割,分租给这些奇怪的年轻人,甚至外国人。加上很多是老房子,所以每个人负担的房租较低。这样的合租不仅价格低,而且提供了共同生活的可能性。高圆寺的物价也较低,大概比东京一般水平低20%。所以,高圆寺的生活成本较低,吸引了越来越多没有钱的年轻人,聚集了一群笨蛋。
松本哉在激烈空间收到了来自定海桥廖老板的礼物,松本哉在定海桥交流时认识了在定海桥开饭馆的廖老板,廖老板曾在日本做厨师7年,他说自己不喜欢日本政府,但觉得松本哉是友好的日本朋友,就送上了自己的书法作品:友谊。图片来自定海桥互助社澎湃新闻:你和高圆寺的一群笨蛋生活在一起。当下普通的东京年轻人是怎样的生活状态?你一直在讲的笨蛋都是什么样的人呢?
松本哉:东京大概有5-10%的年轻人处于生活困难的状态,大概70%的年轻人,和我一样,必须一直工作来保障基本生活。很多年轻人既没有钱,也没有朋友。我也没有钱,但我有很多朋友。
依据经济收入,日本社会可以划分出不同的阶层:有钱人、一般人(资本主义的奴隶)、奇怪的人(不愿做资本主义奴隶的人,有的人很认真地反抗,有的像我一样,用笨蛋的方式反抗),每个阶层都有“笨蛋”,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一部分算是“笨蛋”。
澎湃新闻:你为什么要住在高圆寺呢?
松本哉:高圆寺有不少像我这样奇怪的人,是一群笨蛋聚集的地方。我以前住在新宿,新宿是很热闹的地方,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彼此的联系很少,都在做自己的活动。以前,我经常会去高圆寺玩,觉得是个好玩的地方,但那时觉得高原寺是个封闭的社区,不希望住在那里。大概十年前,我搬到高圆寺,在那边生活以后,觉得很好,现在高圆寺和其他地方的人也会来来往往,很有活力。现在我觉得高圆寺是东京最好的地方。
澎湃新闻:你和朋友们的素人之乱店铺,在高圆寺如何经营?你们和其他居民相处如何,有哪些社区活动?
松本哉:高圆寺的街道都是狭窄的老街。1980年代时,政府曾希望把这些老街改造,变成宽阔的道路,但居民不同意,就没有进行改造。于是,保留下了这些布满小店的老街。我自己经营了三家店,不在一起,但靠得很近:一家二手店,即素人之乱5号店(大约26平方米),一家酒吧(大约23平方米),一家两层的民宿(大约160平方米,可以容纳20个客人)。
除了经营店铺,我们还有一些其他活动,比如游行、音乐节、街头表演。素人之乱的中心成员大概20-30人,但有活动时,会来很多人,一二百人。每个月的第三个星期天(除了冬天),我们都会在街道举办跳蚤市场。小孩子也会去卖自己的东西。
我们的店铺都在北中通商店街,长有100多米。我本人是北中通商荣会的副会长(会长是一个社民党员),这个协会包括了北中通商业街上的40个店铺,除了素人之乱,还有其他店铺,比如烤串店、面店、老人衣服店、电器修理店、餐厅、咖啡厅等。
北中通商店街每年8月,会举行盆踊舞蹈节;每年11月,会举行街道音乐节。参加者多是本地居民,老人、年轻人、小孩子都会来参加活动。这些活动需要向杉並区进行申请,也会得到一些资金支持。
我们这些奇怪的人,和周边居民关系还不错哦。有的居民也希望我们这些奇怪的年轻人,能给社区带来更多活力,振兴街区的发展。
澎湃新闻:你的很多笨蛋文化活动都是在网络上发起的,网络将如何改变城市的生活?
松本哉:现在的网络很方便,但我不喜欢网络,更喜欢面对面聊天。我觉得,用网络联系的目的是可以见面。网络上的活动越来越多,但现场的活动越来越少。很多年轻人喜欢网络,下班回家了就上网,我觉得那是很无聊的生活。我会在网络写文章,但这些文章的目的是,让人们羡慕活动,让那些没有参加的人感到可惜,希望他们下次能来参加现场活动。比如“反安保法案”活动,去现场游行的只有10-15万人,可是日本有1亿2千万人,很多人只在网上说话,却不会在现实中行动。
澎湃新闻:你觉得什么是好的城市、好的街道和社区?
松本哉:如果一个人去一个城市,可以很容易找到朋友,我觉得这就是好的城市。对穷人来说,好的城市是可以让人一起生活,一起住、一起买东西、一起做事情,人和人之间可以容易地合作,和他人有很多联系。如果突然发生了灾难,像“3·11”海啸那样,人们可以马上得到别人的帮助,而不是仅仅依靠自己。
好的街道可以看到人在活动,现在很多日本的街道,人只是在走路,快速地通过,街道变成了通道。东京一般的社区里,邻里是陌生的。我觉得好的社区是,人们可以互相帮助。高圆寺是一个便宜的、独立的、平等的社区,不同年龄和背景的人都可以产生联系,高圆寺大约30%的居民都是老人(中年和老年人大约有50%),但他们经常和我们一起聊天喝酒,参加我们的活动,不过游行去的就比较少啦。
在高圆寺,人们互相了解,遇到了会打招呼,街道上也有人在聊天,街道生活很有活力。而且所谓的公共场所,应该是大家一起“拥有的地方”,除了危险的活动,其他活动都应该可以进行,但现在的公共场所,有很多规定,很多事情都不能做。
澎湃新闻:你如何看待社区自治?
松本哉:我是这样看待工作和生活的:只有工作的生活不好玩;只有玩的生活也不好玩;另外,上班时很努力工作,但那个工作太无聊、太辛苦、太没有意思,只有下班和假期出去玩会觉得开心,这样的生活也不好玩。所以,我们想要工作和玩在一起,可以同时发生。“唉?我现在是在工作吗?还是在玩呢?我也不知道,还没想过这个问题,算了算了,随便吧,怎么样都可以啦。”如果你能这样形容自己的生活和工作,那就是很好的状况。
我们有一个酒吧nantoka bar,酒吧每天的店长都不一样。有时我是店长,有时我是客人,也就是说,有时我在那里赚钱,有时花钱。我们社区的钱不会流到外面,而是在社区里流通,我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假设我们的钱流到了外面,我们也希望是花在其他城市的奇怪人社区,笨蛋世界的钱就应该花在笨蛋身上,不想把钱消费在无聊的有钱人身上。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可以让社区自治持续下去。
澎湃新闻:听说你20年前来过上海,比起东京和其他城市,比如香港、台北和北京,上海是一座怎样的城市呢?
松本哉:东京是一个很大的城市,有很多人,大家的生活都很忙,都在工作,没有时间做其他事,所以有些无聊。我不喜欢那样的东京,所以想要创造一个不一样的场所。香港和东京很像,每个人都很忙,人们在路上走路都很快。台北不一样,城市比东京小很多,人会比较放松,尤其是台南的一些城市。去年夏天也去过北京,地下文化很丰富,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
我20年前来过上海,印象里一直都觉得上海是个很商业的城市。这次来上海呆的时间很短,不能讲得太多,但看到一些有趣的地方,比如定海桥、激烈空间,遇到一些有意思的人,感觉上海是一个很多元化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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