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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运会有哪些值得思考的经济与社会问题?
为期17天的东京奥运会,终于落下帷幕。作为全球人类最大规模的盛会,奥运会在经济、文化、社会等领域的广泛影响力吸引了各界人士的关注,理所当然地,它也引发了社科学者的思考。
屡见不鲜的运动员归化,让国籍似乎成了一个随时可以改变的东西,运动员改变国籍是为了钱吗?国家越来越多地干预竞技体育,是因为民众希望国家不惜一切代价支持运动员在奥运会上夺金吗?现在所有的奥运会项目都有男女运动员参加,是不是意味着奥运会的舞台上已经完全实现了男女平等?是否应该为了商业理由而让女性更多参与到竞技体育中?每一届奥运会都提倡绿色环保,最近几届奥运会的绿色遗产成色如何?有哪些因素影响了奥运会的绿色遗产呢?
今天我们就来看看,围绕着与奥运会相关的国籍、国家、性别、环境等问题,学者从经济与社会的角度看到了什么。
国籍转换:一种用于分析公民身份和国家身份话语的有监督机器学习方法
东京奥运会上,中国田径项目的首位归化(指在出生国以外自愿、主动取得其他国家国籍的行为)运动员郑妮娜力,代表中国参加了女子七项全能的比赛。1998年出生于加拿大的郑妮娜力(英文名Nina Schultz),曾代表加拿大赢得2018年英联邦运动会女子七项全能亚军,并在东京奥运会前顺利完成了归化入籍手续。最终她在东京奥运会上获得第10名,刷新了中国在这个项目上的最好成绩。相比之下,耗资数亿归化艾克森、阿兰、高拉特、蒋光太等球员的中国男足,依然在试图重温冲出亚洲的旧梦。
荷兰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学的学者Joost Jansen,研究了竞技体育中的国籍与公民身份问题。改变国籍的现象,在奥运会的发源地古希腊就曾有过。出生于克里特岛的运动员索塔德斯,在代表克里特岛参赛并获胜之后,被贿赂成为以弗所的公民和运动员。这引起了克里特人的极大不满,于是他被驱逐出了克里特岛。近年来也有不少例子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在古巴出生的三级跳远运动员雅米莱·阿尔达玛,曾代表古巴、英国和苏丹三个国家参加比赛。
国际田联主席塞巴斯蒂安·科(Sebastian Coe)曾表示:“运动员不是用来交易的商品。他们是人,我不希望他们在黑暗中被交易。我不能原谅这样的行为”。通过正常的跨国婚姻或者长期居留而入籍的运动员,通常不会引起太大争议,而那些被主动招募而用天赋来交换利益的运动员则不同。运动员(特别是顶尖运动员)的归化,是否表明运动员和他们的国籍成了商品,体现了本应神圣的公民身份正在被市场化?另一个问题是,这些“雇佣军”是否有资格代表一个国家在奥运会这个顶尖舞台上挥舞国旗?
Joost Jansen根据过往的研究,建立了关于运动员归化问题的三个框架——冲突框架、经济框架和道德框架。冲突框架强调个人与团体或国家之间的分歧,经济框架关注经济利益,道德框架则强调道德背景。作者收集了1978-2017年间的1534篇英文媒体报道,采用有监督的机器学习方法对这些文章进行编码,得到了一些有意思的发现。
研究发现,关于运动员归化问题的讨论在大多数时候都很平淡,而每到奥运会举办的那年,相关的报道就会突然热起来。上世纪90年代以后,关于归化问题的争议开始逐渐变得突出。不过,除了对少数个案的讨论之外,关于归化问题的大部分报道并不涉及金钱交易。其原因可能是很多国家承认双重国籍,因此拥有一国还是两国国籍更多的是运动员的自主选择,而不是一种交易。另外,前些年因一掷千金购买运动员而引起关注的西亚国家卡塔尔,近年来也大幅减少了归化的数量。
2000年以后,关于归化背后的经济问题的讨论趋于平淡。而与之产生鲜明对比的是,关于道德问题的讨论明显增加,并且呈现出明显的冷热交替过程。在大部分时间里,运动员的国籍转换问题并不会引起太大争议,这表明民族主义情绪通常是平淡的和无关紧要的。而在某些条件下,休眠的民族主义会突然醒来,以一种短暂而突然的爆发方式引起巨大争议,例如2012年围绕雅米莱·阿尔达玛关于“塑料英国人”的争论。作者也指出,未来的研究应该进一步探索,哪些因素导致了冷静的民族主义转变为狂热的民族主义。作者小结道,围绕运动员归化的一点就炸的民族主义思潮,反映出“即便处于潜在状态,国家也总是作为一种认知结构以微妙和不引人注目的方式构建可能和可取的轮廓”。
论文原文:Jansen, Joost. Nationality swapping in the Olympic Games 1978–2017: A supervised machine learning approach to analysing discourses of citizenship and nationhood[J]. International Review for the Sociology of Sport, 2018.
除了奖牌什么都没有?对奥运会上成功的重要性的态度
7月25日,奥地利女车手安娜·基森霍夫(Anna Kiesenhofer)击败一众夺冠大热门,夺得了东京奥运会女子公路自行车赛的冠军。
基森霍夫的本职工作是一位数学博士后,她没有教练,没有专业团队,所有的饮食、装备、训练和比赛计划都由她自己制定。基森霍夫被称为超级黑马,因为现代竞技体育越来越依赖于经济、技术和组织的支持,个人凭借一腔热血和孤军奋战得到奥运会金牌的可能性,越来越低了。
国家正在越来越多地干预奥林匹克运动的融资和组织,以提高国家在奖牌榜上的地位。这些做法经常受到批评:只为有希望获得奖牌的体育项目提供资金,年轻运动员的早期选拔和专业化,国家支持下的兴奋剂使用,等等。学者把这一现象称为“国家干预的异常增长”或“全球体育军备竞赛”。国家的这些努力,是否反映了民众对奖牌的强烈渴望?国家在竞技体育上的成功,是否被民众视为是极端重要的?
“在和平时期,奥运会和世界杯等体育赛事是唯一的能够让国民明显团结起来的全国性的场合”。体育精英在赛场上的表现会给民众一种国际认可和自信的感觉,特别是对于相对贫穷或年轻的国家。显然,人们会对国家体育的成功感到自豪。但是,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哪些手段被认为是必要的和可接受的?两位德国学者Eike Emrich和Jan Haut研究了民众对于国家干预竞技体育的看法。
国家的体育政策必须拥有合法性才能得到民众的支持。作者在德国进行的社会调查结果表明,大约一半的受访者(尤其是年轻人和较低教育水平者)对奥运奖牌表示感兴趣,并认为这对彰显国家的成功是重要的。然而,作者的研究不支持这样的简单假设,即奖牌会增加民族自豪感。奖牌带来的好处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们对运动员行为的感知、对体育价值观的遵守和竞赛规则。只有少数人认为在奖牌榜上的好位置能让人们更加爱国。大部分受访者认为获得奖牌不如坚持体育规则和价值观重要。那些对当前体育运动在这方面感到失望的人,尤其是对公平性和兴奋剂感到失望的人,对奖牌榜的兴趣明显降低。
总之,只有当人们对体育应当倡导的价值观的期望得到满足的情况下,他们才认为奖牌是重要的。并不存在一种压倒性的公众压力,要求国家不惜一切代价支持运动员在奥运会上取得成功。
论文原文:Emrich E, Haut J. (2014) Nothing but medals? Attitudes towards the importance of Olympic success[J]. International Review for the Sociology of Sport, 2014.
“我认为他们没有意识到我们有多优秀”:奥运会女子拳击项目中的创新、包容和排斥
在东京奥运会上,女子举重冠军李雯雯、汪周雨,女子铅球冠军巩立姣,能负重80斤做引体向上的游泳运动员张雨霏,被称为“女版纳什”的女篮运动员王思雨……让人们再次为中国女性的力量之美而钦佩。然而,刚刚从赛场上下来,巩立姣们就要面对女性刻板印象的审视。一位央视记者问她,“你之前为了铅球变成女汉子,接下来可以做自己了,那你对未来女孩子的人生有什么规划吗”?看起来,似乎只有“白瘦幼”的女性才符合“女孩子”的定义,强壮的女孩子就是异类。
近年来,尽管越来越多的竞技体育项目的大门开始向女性敞开,然而对女运动员的歧视、排斥和不平等待遇仍然在竞技体育中普遍存在。挪威诺德大学的学者Anne Tjønndal研究了女子拳击进入奥运会的过程中那些性别包容和排斥的实践。研究采用定性方法,包括对国际奥委会和国际拳联官方新闻稿的分析,以及对运动员和教练员的采访。研究发现,尽管女子拳击已经进入奥运会,但女性参与拳击的社会包容的结构和文化变革仍然任重道远。
早在18世纪早期的英格兰,女性就已经参与到拳击运动中。国际拳联于1994年开始批准女子拳击国际比赛,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些国家将女子拳击纳入竞技体育。不过,在伦敦奥运会之前,拳击还是唯一没有女性参与的夏季奥运会项目,拳击被称为奥运会上“男性气概的最后堡垒”。
国际奥委会和国际拳联在将女子拳击纳入伦敦奥运会的官方声明中声称,“这将有助于改善拳击运动的整体形象。如果女性加入,人们会觉得这项运动更普通、更安全,这对拳击的形象来说是一件好事”。看起来,将女子拳击纳入奥运会只是为了改善这项运动的形象,而女运动员平等参与体育运动的民主权利却被忽视。同时,有人提出将女子拳击纳入奥运会有助于拳击运动形象的正常化,这是将女子拳击纳入奥运会的商业理由。但是,根据《奥林匹克宪章》,打击对妇女的不平等、边缘化和社会排斥本身就是一项政治目标。总之,声称女性的参与可能会改善这项运动的形象以及带来更多商业价值,实际上是把女运动员视为为一种工具,只是用来取代将拳击视为男性暴力活动的陈旧观念。
更有意思的是,国际拳联曾打算强制要求女拳击手在奥运会上穿裙子,理由是“如果女拳击手不穿裙子,观众将无法区分男女”。支持者还声称,裙子将使女拳击手“看起来优雅”。这个荒唐的提议遭到了很多女拳击手和教练员的反对。英国女拳击手娜塔莎·乔纳斯(Natasha Jonas)说,“穿裙子不会带来任何实际效果,唯一想看到女人穿裙子的是男人”。试图强迫女拳击手穿裙子的提议“是男性体育管理机构经常试图‘女性化’女运动员以使她们坚持传统的女性气质规范的一个例子”。不过,尽管上述提议没有被实施,包括波兰、罗马尼亚在内的一些国家还是规定女拳击手必须穿裙子。
尽管自伦敦奥运会之后,里约奥运会和东京奥运会都有女子拳击项目,但女子拳击手在赞助、代言和媒体关注方面仍然缺乏平等性和包容性,该项目上男女平等的结构性变革仍未发生。一个最新的例子是,在东京奥运会上,男子拳击项目有8枚金牌,而女子拳击项目只有5枚金牌,尽管这比伦敦奥运会上的3枚已经有所进步了。
论文原文:Anne Tjønndal. 'I don't think they realise how good we are' : Innovation, inclusion and exclusion in women's Olympic boxing[J]. International Review for the Sociology of Sport, 2017.
绿色奥运,绿色遗产?对奥运会环境遗产的探索
“咬金牌”是很多运动员夺冠之后喜欢做的一个动作,不过东京奥运会的主办方却建议大家不要这样做,因为奖牌是从日本民众捐赠的废弃电子产品中回收的。奥运圣火在日本国内部分地区传递时使用氢气作为火炬的燃料,这是历史上首次奥运会主火炬使用不排放二氧化碳的燃料。至于被人们津津乐道的“纸板床”,也是东京奥运会的环保措施之一。“减量化”(Reduce)、“再利用”(Reuse)和“再回收”(Recycle)的“3R”概念是东京奥运会的主导理念。相信东京奥运会与历届奥运会一样,也将留下丰富的绿色遗产。
大型体育赛事的影响是巨大的,它可以在形象、经济、旅游和基础设施方面为东道国带来积极的成果,这被称为“遗产”。澳大利亚蒙纳士大学的学者Shalini Samuel和Wendy Stubbs通过研究利益相关者对三届奥运会(2008年北京奥运会、2010年新加坡青奥会和2012年伦敦奥运会)的社会和环境举措及成果的看法,深化了对奥运会绿色遗产的理解。
在上世纪90年代以前,与奥运会相关的环境问题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1992年法国阿尔贝维尔冬奥会带来的环境破坏使人们开始思考这一问题,这届冬奥会对阿尔卑斯山动植物栖息地的破坏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1994年,国际奥委会与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签署了一项合作协议,”除“体育”和“文化”外,“环境”成为奥林匹克的第三支柱。1996年修订的《奥林匹克宪章》承认了环境的重要性。此后历届奥运会,环境方面的考虑都是申办提案中的重要内容。
研究发现,北京举办奥运会后,城市基础设施有了重大改善,废物和水处理也得到显著改进。中国对国家环境标准、政策和程序进行了调整,这在空气质量控制领域的成效最为明显。新加坡的环境问题本身并不突出,加上青奥会的规模很小,因此难以采取重大的环境可持续性举措。伦敦奥组委重点通过复兴废弃区域、利用临时结构和可持续设计、实施低碳奥运会以及与企业等合作伙伴的合作来创造绿色遗产。伦敦奥运会在提高社区的生活质量、创造商业和就业福利、促进健康和福祉以及加强各地方社区的参与和包容等方面成效显著。伦敦奥运会的独特之处在于奥组委与当地非政府组织之间的广泛合作。
研究发现,影响奥运会绿色遗产的关键因素包括:申办过程中环境承诺的广度和深度;将可持续性融入组委会的愿景、使命和品牌;将可持续性嵌入奥运会组织的各个方面;以及知识能否很好地从一届奥运会传递到下一届奥运会。
作者在文章最后总结道,合法化是奥运会申办和组织过程中的一项关键策略。合法性是“一个实体的行为在社会建构的规范、价值观、信仰和定义体系中是可取的、适当的”。申办奥运会的城市必须谈论绿色,才能被视为具有合法性的竞争者。他们还必须表现出在向历届奥运会学习,同时展示他们比历届奥运会提供更多遗产的潜力。如果他们的承诺得以兑现,就会产生积极的影响。
论文原文:Samuel S, Stubbs W. Green Olympics, green legacies? An exploration of the environmental legacies of the Olympic Games[J]. International Review for Sociology of Sport, 2013.
(作者王翔为复旦大学数字与移动治理实验室研究员、主任助理,主要研究方向:数字时代的公共治理、公共部门人力资源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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