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专访｜日本左翼学者小森阳一：用民众手中的选票废除新安保法

澎湃新闻记者石剑峰实习生宋浩

2015-11-10 16:45

来源：澎湃新闻

东京大学教授小森阳一是日本当代知名文学批评家，出生于日共家庭的小森阳一也是日本最重要的左翼知识分子之一。小森阳一著作的中译本包括《天皇的玉音放送》《现代日本国语批判》《村上春树论：精读〈海边的卡夫卡〉》《文学的形式与历史》，其中尤以批判日本天皇制度的《天皇的玉音放送》在国内的影响最大。小森阳一通过对《终战诏书》的分析将战争罪责直指天皇本身，并认为战后天皇制完全是日美两国政治集团根据各自的利益而共同捏造出来的一种制度安排，而且他并不避讳要求取消天皇制。

小森阳一

此外，小森阳一也致力于反对右翼的历史教科书，坚决捍卫日本和平宪法。2004年6月10日，由小森阳一直接策划并担任“事务局长”的维护和平宪法的“九条会”正式成立。“九条会”由文化界九位著名人士组成，他们是作家加藤周一、剧作家井上厦、哲学家梅原猛、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大江健三郎、反战活动家小田实、法学家奥平康弘、报告文学作家泽地久枝、文化研究学者鹤见俊辅、社会活动家三木睦子（已故日本首相三木武夫夫人）。

上周，小森阳一在复旦大学和华东师范大学日语系进行访学，期间接受了澎湃新闻的专访。针对1个多月前日本国会通过的《新安保法》，小森阳一表示，他们没有放弃废除新安保法的努力，通过民间的和平运动，用民众手中的选票废掉新安保法。

“九条会”的新闻发布会，最左为小森阳一。

反安保运动需要依靠民众的支持

澎湃新闻：您经常到中国来讲学，作为一名文学评论家和社会活动家，每次您到中国来，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让您来谈谈中日关系。您介意吗？

小森阳一：完全不介意。

澎湃新闻：自从一个多月前安倍政府通过了新安保法，中日两国关系在政府层面上有一些紧张。您一直很关注中日两国关系，您对目前的现状感到失望悲观吗？

小森阳一：我觉得，现在安倍政府是一个非常“特异的”、“特殊的”右翼政府。目前中日关系中的所有问题和麻烦都因为这一点。所以，如果日本国民能够改变目前的日本政府，中日关系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在现在的安倍政府上台之前，是民主党执政。在那期间，日本失去了很多与中国友好交流的管道。虽然原来的自民党政权中有很右的派别，但也有很多跟中国有良好关系渠道的政治家。在民主党掌权之后，这些渠道陆续就断掉了。之后，石原慎太郎“有意识地”制造了钓鱼岛的问题，也就是提出钓鱼岛“国有化”，并以此为契机，使日本跟中国关系恶化，让民主党陷入了一种危机，并意图让自民党重新夺回政权。

2011年，菅直人在广岛遭原子弹轰炸66周年的纪念仪式上再次表态“脱核”。

澎湃新闻：这些友好渠道的丧失，是因为鸠山由纪夫和民主党吗？

小森阳一：不是的。鸠山执政时提出，要把冲绳的美军基地转移到其他县去，这是他对国民做出的承诺。但是由于缺少跟美国沟通，事情没有做成。当时正是由于鸠山由纪夫有这样的政治承诺，社民党才同意参加到联合政权中。但最后承诺落空，社民党就退出了联合政权。与此同时，冲绳的县民也很有意见，这让鸠山由纪夫陷入了困境中。所以他最后只好下台。所以鸠山由纪夫的政治命运跟美国关系很大。

再后来，中国渔船进入钓鱼岛海域被日本扣押。这一事件也具有很重要的意义。如果放在自民党时期，政府的通常做法就是找个恰当的理由送他们回去，比如小泉时期就是这样。但菅直人政府坚持要把他们送上法庭，事情就闹大了。这个时候，美国国务卿希拉里施加了很多压力，使菅直人政府陷入了困境。恰好在这个时期日本发生大地震引发的海啸，福岛核电站遭到破坏。当时菅直人政府提出要“脱核”，但受到财界的激烈反对。这个时候，石原慎太郎提出“收购”钓鱼岛。

当时和石原慎太郎同个阵营的有一个人叫中川昭一，是自民党中资格很老的政治家，他的儿子和安倍关系非常好。所以石原慎太郎也希望把安倍扶上政权。石原慎太郎把“国有化”钓鱼岛计划抛出来，目的就是打垮民主党政权。

安倍政权的诞生，媒体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当时通过钓鱼岛事件、渔船事件等，大肆宣扬“中国威胁论”。

日本电视上大量播放渔船进来的画面，给日本国民传达一个信息：中国对日本是很大的威胁，而且是很现实的问题。很快，民主党就失去了民意，并在大选中败给了自民党。安倍政权得到这么高的支持率，需要“感谢”中国。他们成功利用中国威胁论，让老百姓支持他们。

澎湃新闻：一个多月前《新安保法》的通过，背后是否有强大的民意支持？

小森阳一：民意中60%是反对的，也就是半数以上国民是反对的。《新安保法》之所以能够通过，因为国会中力量对比——自民党占国会多数席位。但民调中，60%反对，80%认为首相的解释不够，但是法案还是在国会强行通过了。现在日本有人在起诉，要求撤销新安保法。我们所做的社会运动，就是宣传问题所在，号召大家来反对。希望在明年的选举中，用投票来说话，包括可以废掉法案。

可问题是，为什么一方面这么多人反对，另一方面还有那么多（自民党）国会议员当选？因为民众对安倍之前的民主党政权极度失望，很多人不参与投票，导致投票率非常低。因此很多反对自民党的人不去投票，体现不出来民意。再加上日本特殊的选举制度中，比如“小选区”制度等，最后导致自民党没有民意基础，但是获得了多数席位，法案在两院得以通过。

1960年日本反安保运动

澎湃新闻：在日本历史上，有过两次反安保运动，而且都非常激烈，甚至发生一定规模的社会动乱。但这一次反安保运动为何如此平静？

小森阳一：1950年代末，安倍外祖父岸信介修改了美国的安保条例，发生了第一次反安保运动。当时全学联等340多个团体掀起全国性非常激烈的反对运动。其中全学联，采取了相对比较过激的方式。

之后1970年代反安保运动，出现了很多过激暴力行为，很多影像资料留下，并通过媒体反复宣传，使得人们对反安保运动留下这样的暴力印象。1970年代这些过激的派别大多是学生，他们甚至把东京大学的大讲堂都烧了。发起的力量主要是共产党和社民党。后来社民党和共产党之间发生了分裂，他们在“这些激进的学生到底算不算我们的伙伴”的问题上发生分歧。反安保运动后来渐渐就走样了，发生了绑架行为，与警察公开对峙的“赤军事件”，这让运动失去了民众的支持。

为什么1970年代安保运动衰落了？就是因为失去了民众的支持。我们这次反安保运动吸取了教训，排斥一切暴力，让年轻的母亲可以推着婴儿车来参加游行。所以这次运动得到了民众广泛的支持，一直到两院通过法案之后，依然有很多民众参与进来。

澎湃新闻：所以先生是更相信民众选票，而非街头运动？

小森阳一：是！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