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县跨越式发展样本调研：浙江遂昌“快进”新动能何来？

遂昌县城全景图

传统山区县能否实现跨越式发展？浙江山区26县之一的丽水市遂昌县，通过全面推进数字化改革催生新的发展动能，经济社会正呈现跨越式发展态势。

3年来，有浙南林海之称的遂昌县以惊人速度“快进”：主要经济指标从丽水市中偏下位次迅速攀升，多项指标居首，进入全市第一阵营；从浙江山区26县尾部，跃升至第一梯队。今年1~6月，遂昌GDP同比增长18.9%，增幅居浙江山区26县首位；固定资产、生态工业投资增幅等14项指标位居丽水市第一，39项指标居全市前三。该县科技创新指数从全省第86位跃升至第4位，吸引大批头部数字经济企业投资入驻，人才招引数连年倍增……

7月19日，浙江山区26县跨越式高质量发展暨山海协作工程推进会在杭州举行，省委书记袁家军在推进会现场强调，山区26县能否实现跨越式高质量发展、能否取得标志性成果，事关现代化先行和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全局。

遂昌是将数字化改革作为新发展阶段全面深化改革总抓手的先行地和坚定不移的践行地，遂昌通过全面数字化改革探索山区县跨越式发展的实践可以告诉我们：

面对如何拓宽“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转换通道这一时代课题，唯有勇于探索方能开辟发展新赛道；数字化改革不是口号，而是在新理念指引下，运用数字技术对贯穿县域治理体制机制、组织架构、手段方式进行的全方位、系统性重塑；数字化改革不仅能打开山区县奔向共同富裕的密码，也将推动社会治理和谐相融。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近日赴遂昌采访调研，力图呈现遂昌探索跨越发展背后发生了什么。

思想破冰，头部数字经济企业纷至

遂昌县总面积2539平方公里，总人口23万，九山半水半分田，辖7镇11乡2街道，域内山川秀美，被誉为浙南林海。明万历年遂昌县令汤显祖在此创作了《牡丹亭》。粟裕、刘英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挺进师在这里坚持三年游击战争，缔造了浙西南革命精神。

遂昌县汤显祖纪念馆后花园

多年来，遂昌践行“两山”理念生态发展稳中有进，率先开展GDP和GEP的转化研究，完成了大田村全国首份村级GEP核算报告。但遂昌绿色发展进程中的问题也较突出，如工业投资大幅下降，县域经济保持快速增长压力大；招商引资品质不高；政府投资项目进展不快，城市化进程缓慢。因区位交通、地理条件所限，在浙江山区26县中，遂昌发展水平处于尾部，在丽水9县市区中也处于中偏下位次。

变化始于思想上的破冰。2019年8月16日，遂昌县委十五届七次全体（扩大）会议召开。县委号召广大干部冲破观念藩篱，打开思维格局，增强发展自信，决定战略转型：以发展数字生态经济开辟新赛道，探索最美生态、绿色科技、数字经济、向往生活深度融合的山区县跨越式发展新路径。

遂昌风景最优美的仙侠湖库区被用做发展的“棋眼”，规划建设“天工之城-数字绿谷”，依托核心区湖山乡等4个乡镇，围绕约3个西湖大的仙侠湖，先试分时经济模式，通过文创、农创、科创融合发展，将“天工之城”打造为引资引智的磁极和经济发展的新引擎。

天工之城引入了一批头部数字经济企业。

以“天工之城-数字绿谷”为产业平台，遂昌近年引进了网易、中电海康、千寻位置、晶盛星河、HOLOVIS等一大批头部数字经济企业，数字绿谷入选省重大产业项目名单。遂昌还被列入首批省级数字经济创新发展试验区、省级数字生活新服务样板县创建名单。

在招商过程中，遂昌县政府还要求与入驻企业签订对赌协议，以保障生态与产业的有效转化。

今年3月18日揭牌启用的遂昌网易联合创新中心集餐饮住宿办公于一体，已签约入驻2家院士团队、1家海外文创团队、2家国内创业团队。

“我们将开展数字产业培育孵化，以分时经济引入人才，赋能本地传统产业升级转型，推动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的融合相生。”遂昌网易联合创新中心运营负责人彭明告诉澎湃新闻，数字经济企业对办公的空间距离要求相对不强，他们更愿意在风景优美的绿水青山间闭关研发，打造绿色创新第二空间。。

从创新中心落地玻璃远眺，青山环绕的仙侠湖碧波荡漾，令人心旷神怡。

位于仙侠湖库区的天工之城（局部）

“在最美的地方，发展数字经济；以向往的生活，聚集有趣的人。”这句话，常在遂昌的干部口中提及。

因生态而聚，因创新而合。截至目前，“天工之城-数字绿谷”已注册市场主体606家，其中220多家为数字经济企业，合同社会投资总额近80亿元，已落地实施逾14亿元，数字经济正在成为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的“桥”和“船”。

随着企业员工和建设人员的涌入，今年上半年，“天工之城”核心区湖山乡的餐饮业营收增长达1000%；聘用当地临时工的薪酬也从100元/天增至200元/天。

头部数字经济企业的入驻还引领和撬动了本土企业的数字化改革。宇恒电池有限公司近期投入2500万元（其中政府扶持资金700万元）完成了第一期数字化工厂改造，生产过程实现实时监控，生产效率和产能分别提高20%和30%，产品批量合格率从92%提升至99%以上，企业毛利润提升至30%。“效果非常明显，二期改造正在上马。”宇恒电池总经理金哲宇说。

遂昌县已基本完成首批11家试点企业数字化改造，计划三年内全面完成86家规上企业的数字化改造。

不只是“村村进快递”，基于数字化改革底座的未来乡村想象力无限

除了对数字化工厂改造的大力扶持，以及城市大脑建设的推进，遂昌县近年将数字化改革下沉到基层末端，初步构建了数字乡村的技术框架——遂昌县数字乡村应用平台。

通过数字化改革，遂昌县将实现“村村进快递”，并帮助千家万户的农产品上行变现增收。中国邮政遂昌县分公司在县经济商务局和县农业农村局的项目扶持下，引入“数字物流”概念，率先建设浙江省首个数字乡村物流中心，实现县-乡-村三级物流体系共配。

遂昌县数字乡村物流中心

澎湃新闻记者近日在位于遂昌妙高街道上江村的数字乡村物流中心看到，全国第一套实现邮政与民营快递公司共同分拣的自动化设备已投入试运营。在该设备上，遂昌县全部201个行政村都有对应的分拣口，不同快递品牌的派件落入同一目的地村的分拣口后，邮递员带着所有品牌的快递进村，返程时，邮递员将代收寄村民的快递或带回网销的农产品。

可实现“村村进快递”的共配设备，遂昌每个行政村都有对应编号的分拣口。

“这是目前最经济、最有效的‘快递进村’‘农产品进城’渠道，一定会帮助全县农户致富增收。”邮政遂昌县分公司总经理潘伟杰向澎湃新闻表示。

遂昌县数字乡村应用平台正不断归集乡村治理的各类事项。目前平台已在新路湾镇蕉川村、大柘镇大田村和湖山乡湖山村试运行，下一步将在48个村推广应用。平台完成了涉农数据归集、数据库建库和数据治理工作，以数字乡村驾驶舱的形式宏观呈现全县农业整体概括以及涉农产业发展情况。

位于蕉川村村部的遂昌数字乡村应用平台推介易拉宝。澎湃新闻记者 谢春雷 图

基于平台，遂昌的数字民生服务实现了城乡共享。“i遂昌”门户和“百姓通”应用由整合浙江政务服务网“浙里办”APP常用服务事项形成。在蕉川村，村民通过门户可一键查询惠农资金、涉农补贴、农村家宴、公交信息等，也可以一键办理社保、民政、公安、卫健等系统的服务事项，对高血压、糖尿病等常见病的监测治疗，村民还能不离村获得上海、杭州等地大医院的线上诊疗。对不方便办事的村民可以一键代办、一网通办。为了方便农村老人，平台还开发了电视端办事功能。

数字化改革还推进了社会治理和谐相融。

入选国家地理杂志“最美古村落”的遂昌蔡源乡蔡和村，过去是上访大村，2019年，蔡和村围绕法治、德治、自治、智治“四治融合”，创新推出信用乡村机制，打通浙江省公共信用信息平台，叠加本地24项特色赋分，以“绿黄红”三色码集纳村民从高到低的信用，并给予不同优惠和约束。去年，蔡源乡实现零上访，该信用码机制也获评2020年度中国十大社会治理创新典范。

启用数字乡村驾驶舱的蕉川村，信用村建设场景用大屏显示，更加直观，且植入“我要反馈”等互动功能，村民可在线匿名反馈村中乱扔垃圾等不文明现象，经核实反馈者可获加分。信用村建设还城乡协同，如信用分高者可享县城免费停车服务等。

蕉川村已启用数字乡村驾驶舱。图为村民反馈乱扔垃圾行为的记录及结果。

“我们将不断归整各类纳入数字乡村平台的事项，以制度化形式应用体现，最终服务于乡村治理、村民自治和社会管理。”新路湾镇党委书记毛洁告诉澎湃新闻。

农业生产在数字技术支持下实现了城乡远程高效协同。在蕉川村数字乡村平台驾驶舱，操作员点开平台上的“一杆农业眼”应用，蕉川村所在的浙江省最大的杂交水稻制种基地即在大屏上实景呈现，借助散落在田块中的电子监控眼以及物联网技术，水稻的长势和虫害等情况可即时掌握，并上传浙江省农科院供专家对症施策。

蕉川村制种基地的“一杆农业眼”（带太阳能发电板的设备）。澎湃新闻记者 谢春雷 图

茶叶是遂昌农户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全县茶叶种植面积近13万亩。在大柘镇数字茶叶小微园，通过数字赋能实现产业规模效应的改革正在推进。遂昌还与中国农科院茶叶研究所合作，对茶叶样品的品质特征成分进行了数字化分析，形成了茶叶质量追溯的完整体系。

在共同的数字化改革底座上，遂昌的新型城乡关系正在重塑。县-乡-村三级物流体系共配实现“村村进快递”，数字民生服务全域共享，信用治理体系重构乡村秩序，城乡协作线上线下契合流畅，数字化技术将给这里的“未来乡村”增添无限遐想。

再造政府办事流程，倒逼责任人协同推进工作

遂昌的数字化改革还再造了政府办事流程。

目前，遂昌大部分公务人员的手机上都安装了天工系统（“项目全周期管理”多跨场景应用）APP。这是一款捆绑在浙江省数字化协同管理平台“浙政钉”上的应用软件，由遂昌县自主开发，于2020年4月上线，已向国家版权局申请计算机软件著作权登记。

遂昌干部手机中安装的天工系统及其子系统。

天工系统是对遂昌县党政机关内部办事流程的全方位、系统性数字化再造，这种“数字孪生”全面推进了党政机关的整体智治。

以往，遂昌县在政府项目推进中存在工作任务不明、岗位责任不细、流程标准不清、跨域推进不力、督查定位不准、干部评价不实等问题，天工系统通过任务数字化、事项标准化、全程可视化，实现了任务颗粒分解、流程透明规范、跨域协同作战、进度全程晾晒、指令快速到达、督查精准有力、数据实时采集、绩效比对分析等主要功能，可对项目进行闭环式智能监管。

全流程像“V”字模型，任务分解下行，任务推进综合集成上行推进。通过事前精准谋划、事中全程智控、事后形成评价，天工系统将任务事项定性、定位、定人、定量、定时。

V字模型图

“任务颗粒分解最费时费力，需要事先把各部门的项目任务分解到无法拆分为止，每一个颗粒节点都确定责任人或责任团队，并设定每个节点的完成时限，节点进度在天工系统上即时体现，全流程可精准掌控，项目推进中谁快谁慢，通过PC端大屏指挥舱和移动端应用，一屏呈现，一目了然。”遂昌县大数据和金融发展中心副主任蒋国海告诉澎湃新闻，“没有人可以懈怠。”

截至目前，天工系统上共生成各类项目213个，涉及工作环节3419个，移动端登入人数4245人（逾全县2/3公职人员），项目直接参与人数787人。

在系统上，各单位对项目的过程管理通过“五色灯”和“三色牌”实现直观智控。天工系统设置“天工榜”，展示各环节责任人工作的成效和不足。在思维导图上，各工作节点定位为白灯，工作超前蓝灯，正常绿灯，出错黄灯，滞后红灯，蓝灯可获得奖励分，两次黄灯或红灯将扣分，分值与综合考评对应；月计划工作完成或超额完成的责任单位亮绿牌，未完成的责任单位亮红牌，未完成的牵头单位负连带责任亮黄牌。

天工榜

截至目前，天工系统累计发牌6632张，累计亮灯1938盏，各类项目推进提速近一倍。今年上半年，遂昌县固定资产投资同比增长22.2%，居丽水全市第一。

天工系统让政府办事实现了多跨顺畅协同，上一环节工作完成后，系统将自动推送提醒给下一环节，未在时限内完成的将形成协同责任；打破逐级下达方式，实现扁平化、即时和精准到达。通过“亮灯”“亮牌”的警示管理，天工系统倒逼各节点责任人在事前精心谋划，对工作流程研深研透，有效破解事项流转中责任不清、难以协调、被动等待等问题，实现政府部门间协同推进一次不用跑。

在遂昌，以往跨层级、跨部门、跨乡镇的审批事项可能出现的“推诿扯皮”现象，如今随着数字化流程再造而制度性消失。这是在“我要变革”的强烈意愿下推进机关办事流程数字化改革结出的果实。

打破长期固化的行为习惯殊为不易。

数字化改革魔力：激活人心

天工系统的运行是刚性的，不会因个体的特殊状况而区别对待，但它对个体的工作评价却是客观、透明、公平的，它可以把线上每位成员的工作情况归集形成“数据仓”，导出用于绩效评价。

“实绩论英雄”是遂昌县委县政府的用人导向，它激活了全县公职人员的工作热情。

“天工之城-数字绿谷”建设于去年10月开始动迁，湖山乡工作量最大，该乡50多名工作人员要在短期动迁2500亩土地，拆除仙侠湖上近20万平方米未经行政许可的养殖网箱、8000平方米鱼排（养殖管理简易房），还要保障21公里半马赛道和1万平方米仙侠湖国际会展中心的建设。

“项目上线天工系统后，人人责任明确，目标清晰，节点任务完不成就会影响考核，超额完成有奖励。那段时间我们每个人都拼命工作，放弃了休假，没有人会偷懒。”湖山乡党委委员、纪委书记余志远告诉澎湃新闻。

位于湖山乡的天工之城-数字绿谷服务中心是高效的惠企便民数字化实体服务中心，遂昌县13个部门和湖山乡的43名干部在此集中办公。澎湃新闻记者 谢春雷 图

工作推进的“湖山速度”随之产生：40天完成征地，1个多月拆除全部网箱和鱼排，会展中心125天建成，半马赛道建造仅用180天。

湖山乡党委书记姚路杨告诉澎湃新闻：“成绩是实打实辛苦干出来的，既要进度快，又不能激化矛盾。像拆除养殖网箱，我们通过帮助养殖户卖鱼，后期推进速度越来越快。”今年7月1日，湖山乡获评“丽水之干”模范集体。

通过天工系统等一批数字化应用的数据导入，遂昌还开发了干部实绩数字化考评应用。

“这个‘智考系统’会即时抓取、综合集成各个数字化应用上干部的工作实绩数据，多维度形成每个干部立体动态的数字画像，评价谁干得好干得差有了实时的数据支撑，过去‘大锅饭’式的模糊考评如今变得精准透明。”遂昌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廖承川向澎湃新闻介绍，“我们将把干部实绩数字化考评结果作为干部推荐、评优评先、职级晋升的重要依据，真正实现‘以数识人’。”

数字化改革带来的公平考核激励着干部担当干事。遂昌云峰街道湖边村一遗留9年未扫尾的农户征迁项目，近期通过干部组团专班、揭榜抢分的考评激励机制，实现了1个月说服“拔钉”。

最近遂昌县乡镇领导班子换届期间，共有47名干部通过数据比选纳入“优秀年轻干部库”；政治执行力建设中，涉及6项重点工作共65名干部被问责处置。

遂昌还率先引入企业KPI机制，对各部门股级事业单位进行绩效评估，收回“虚浮”编制，建立“编制银行”，对绩效评估在第一等次和承担县域中心任务较重的单位，给予“编制”放贷，既盘活人力资源，又正向鼓励。

数字化改革正在激活遂昌县的人心。

人口七普数据显示，遂昌县常住人口比六普时增加4220人，已止跌回流。2019年，遂昌招引人才501人，同比增长314%；去年招引1530人，同比增长205%；今年以来已引才2603人，达去年的170%。

在数字化乡村平台建设中，遂昌县农业农村局正在进行农村电商的零基础培训，针对全县电商创业者、贫困户、返乡青年、待业青年，该局定期邀请大电商的培训师，从零基础向他们传授如何上架与选择产品、宝贝管理、营销工具使用的知识。

遂昌县本土培育的电商主播为刘坑村直播卖水果玉米。遂昌新闻微信公号 图

这项工作意味着“致富蓄能”。榜样已在，7月初，多位遂昌本土培育的电商主播为濂竹乡刘坑村直播推介水果玉米，2小时售罄4万穗，为村集体直接增收10万余元。

遂昌县委书记张壮雄向澎湃新闻表示：“山区县要实现跨越式发展，必须提高干部塑造变革能力，用系统观念、系统方法去推动理念创新、举措创新、制度创新，变不可能为可能。当前遂昌经济社会呈现的跨越式发展态势，得益于遂昌抢抓数字化、生态化的时代机遇，先行一步坚定地全面推进数字化改革，在数字经济新赛道上‘换道超车’。我们将继续推动遂昌数字化改革走深走实，为努力建设山区县跨越式高质量发展‘重要窗口’、打造山区县共同富裕先行样板赋能助力。”

进入遂昌县城的高速公路下口耸立着遂昌的城市宣传语——万物开源，在数字化改革的现实情境中，山区县遂昌正在激活万物、创新万物、共享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