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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挪威斯瓦尔巴德:寒荒海岸的乐土
飞机抵达斯瓦尔巴德群岛中心城镇朗伊尔城机场,窗外就呈现出格丽泰•嘉宝主演的《瑞典女王》电影中严酷、冷峻、孤寂的景色。这里离北极点仅1750公里,被称为“通往北极的桥头”,是地球上有人居住的最北地区之一。许多国家在这里建立了极地科学研究基地。
朗伊尔城机场出口。机场出口,有一个下方绘有北极熊的路标,顶端标识了当地地理位置(北纬78度12分,东经15度30分),中段依次用箭头指示各大国际城市方向及其与朗伊尔城距离(如:纽约:5581公里,罗马:4052公里,伦敦:3043公里,莫斯科:2611公里,汉堡:2743公里,巴黎:3326公里,东京:6830公里,曼谷:8378公里,奥斯陆:2046公里,特隆姆瑟:957公里),透露出这片偏远土地与世界各地的奇妙联系。
斯瓦尔巴德在挪威语中,意为“寒冷海岸的岛屿”。据冰岛史载,北欧海盗在1194年发现了这个群岛。1596年,荷兰探险家威廉•巴伦支为开拓茶叶、瓷器和香料贸易,试图从北部探出一条通往中国的海上捷径,航行至此时,遇冰折返,他把这个岛命名为“斯匹次卑尔根”,即以荷兰语的“尖峭的山地”。但如今,斯匹次卑尔根岛只是由3个大岛和数十个小岛组成的斯瓦尔巴德群岛中一个大岛屿。
从资源到旅游、教育
整个斯瓦尔巴德群岛几乎没有原住民。相比人类,北极熊、麋鹿、海象、飞鸟更属于这片土地。沿路遍布黑压压产煤的矿山,可以推测,远古时代,这里也曾有林木茂盛的景象。岛上现有的2100到2200人中,大部分是矿工,以及在斯瓦尔巴德大学中心从事极地研究的师生与科研人员。也有俄罗斯人在一个小岛上建了巴伦支堡,现有近500人在那里开采煤矿,那里有直升飞机停机坪,矿工们通常来一两年赚足了钱就会离开。
夕阳下,沿着我们住宿酒店前的朗伊尔城主路看到的矿山。因为海洋渔业和矿产资源丰富,斯瓦尔巴德历来是多国竞争之地,为平息纠纷,1920年2月,由18个国家在巴黎签订的《斯瓦尔巴德条约》,是迄今为止北极地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国际性的政府间非军事条约。根据该条约,斯瓦尔巴德群岛的主权归属挪威,实际经济开发由各国共享,包括中国在内,迄今已有42个国家签署该条约。签署国公民均享有自由出入该群岛的权利。
据说,近年来,因挪威政府希望经济转型升级并树立环保形象,岛上的矿山日渐关闭,旅游业和教育、科研成为当地新的经济来源。
岛上由当年的广播信号站改建的旅馆,因为改用海底光缆通信,广播站废弃。我觉得,这个地方并不适合中国式旅游,但适合心灵旅行、体验不同的生活。在斯瓦尔巴德,自然比人更容易让人对上话。但需要强大的心灵,才能长年面对这样静默的山海。
岛上居民们的摩托艇。我们住在建于朗伊尔城(Longyearbyen,意为“长年的海冰”)一条主路上的斯瓦尔巴德住宿酒店。美式木结构房屋,外表看着像简易工棚,里面咖啡厅、免费WiFi、露台、平板电视、厨房卫浴等现代化设施却一应俱全。周围是沉默的矿山,重型机械,卖北极熊、驯鹿毛皮、羚羊角等旅游纪念品的商店,户外运动装备商店,以及矿工们的简易宿舍。
世界上最北的邮局。离我们的住地一两百米远,是正处北纬78度12分、世界上最北的邮局。这里的邮局也许是这个到处遍布Wifi、邮政系统普遍衰落的世界上生意最红火的邮局——尽管斯瓦尔巴德的每个房子都能收到Wifi信号,但人们到了这里,会自然地想要寄出一封信、一张明信片,哪怕只保留一个邮戳。这个独特的地理位置,让日常世界里的Wifi显得平庸,让对邮车的等待带上诗意的色彩。长着灰白长胡子的朗伊尔城邮局柜台老爹说,这个邮局平均每天寄出几百张明信片,有时更多,因为常常有大邮轮在这里停靠。
科研人员与大自然
主路另一头是位于海滨、与斯瓦尔巴德博物馆仅一墙之隔的红铁皮外墙斯瓦尔巴德大学中心,像一艘巨轮停泊在岸边。这个简称为“UNIS”(The University Center in Svalbard)的大学中心,只接受各国学生来此从事与北极相关的研究工作,并不授予学位。某种意义上,它是一个随时可聚拢,也随时可解散的非实体组织,颇有点行为艺术的色彩。
作为世界上最北的大学,这里所有的新生入学第一周,必须接受野外生存训练,以学会用来福枪射击北极熊、搭帐篷、在野外做饭、驾驶和修理雪地摩托车等——对于经常需要到野外进行科学考察和实验的学生们来说,这些技能必不可少。
岛上只有3位工作人员的极光观测雷达站。这个北极研究的世界重要机构,占地仅3200平方米,但斯瓦尔巴德群岛总面积达63000平方公里的土地都堪称它的实验室。接待我们的大学中心会议室窗口,正对着一座矿山,据说不久前刚被一个中国商人买下。但周边没有人能确认这个消息的真假,有学者推测那有可能是当地所剩不多的矿山私有者为和挪威政府讨价还价(有点像我们这里的钉子户)而放出的一个风声。毕竟,之前中国商人黄怒波计划花900万美元购买冰岛300平方公里土地的事,对国土面积本就不大的北欧诸国来说,多少是敏感的。
当地的华人学者提醒我们可以上街逛,但不带枪不能随便上山——即使那些山看起来都光秃秃的。据这位从事岩石爆破力学研究的学者说,雄北极熊饿极了时连小熊都吃。有一个猎人打马鹿,马鹿打中了,但激起了远处的北极熊,北极熊以为猎人打的是自己,直接扑上去把猎人撕碎了。平日里,朗伊尔城的垃圾箱必须加盖,因为垃圾会招引饥饿的北极熊。有一次,一头北极熊进了朗伊尔城一户人家家里,自己打开冰箱门,打开黄油盒子,把黄油舔得干干净净,临走居然还把黄油盖子盖上,把冰箱门关上。最近一次北极熊经过镇边公路时,政府派了直升机驱赶它。普通人遭遇北极熊,如果不依靠枪,几乎完全无力对抗。就在近年,一群大学生一起上山,眼睁睁看着其中一位女同学被北极熊咬死。在奥斯陆大学留学,现在斯瓦尔巴德大学中心攻读空间物理学博士的中国留学生陈相材告诉我们,当地有个笑话说,在朗伊尔城,看到戴着面具拿着枪的人不用害怕——他们往往只是在徒步。
位于特隆姆瑟的弗拉姆中心(英文名为:Fram Centre。“Fram”的挪威语含义是“前进”,大约100年前,伟大的挪威极地探险家罗尔德•阿蒙森和弗里特约夫•南森就是乘坐“弗拉姆”号船前往极地海域的)研究人员说,相比世界其他地区,北极的气候变化更显著。上世纪90年代至今,北极地区的温度变化速度是全球平均变化速度的两倍。最近30年里,斯瓦尔巴德群岛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气候变暖。科学家预计,到2100年,岛上冬季的平均气温将达到0摄氏度,这将彻底改变人们今天熟知的北极面貌。想到2050年左右,北极可能变成一片开阔的汪洋,我手捧从眼前的冰川上崩落下来、漂浮在洋面上的晶莹浮冰,感到格外珍贵。
冰川。随着气候变暖,冬季雨水增多对地表冰和牧场植被的影响将破坏驯鹿、北极狐狸等北极地区越冬动物的食物供应链;作为动物捕猎平台和迁移路径的海冰的减少,也正威胁着北极熊等极地动物的生存。当地人开玩笑说:“因为北极海冰融化,北极熊已经瘦得快没熊样了。所以,有个熊样容易吗?”
这当然有某种文学上的修辞色彩,我向北极理事会主席马格努斯•乔纳森确证这句话时,他表示不确定北极熊是否真的都在变瘦,或这种变瘦是否与全球变暖引起的北极熊食物减少有必然关系。有人认为,近年来由于政府动物保护措施的加强,北极熊实际数量反而在增加。
但可以肯定的是:尽管北极熊在远方世界人们的想象中憨态可掬,它与这片共生土地上人类的关系却多少是有点紧张感的。有统计数据显示,自1971年以来,在斯瓦尔巴德地区,共有5个人被北极熊杀死,8个受到严重伤害。同时,平均每年有两头北极熊在人类的自卫行为中被打死。此外,气候变化、中毒、人为灾害和狩猎都威胁着北极熊的生存。
一般一头雄北极熊重300公斤—700公斤,一头雌北极熊重150公斤—250公斤,而刚出生的北极熊幼仔才500—600克重。只有1/3的小北极熊能活到两岁。它们有灵敏的耳朵和嗅觉,能闻到32公里外海豹的气息或从1公里外的1米厚冰层下嗅出海豹的味道;它们是伟大的游泳健将,可以每小时10公里的速度游几百公里远;它们约25厘米宽的大爪子是天然的雪地靴,约10厘米厚的毛皮可以隔热和储存尽可能多的能量。这些关于北极熊体征的细节,我都是到了斯瓦尔巴德才知道。
讲北极熊故事的导游Helga。在朗伊尔城郊外荷兰探险家威廉•巴伦支当年曾经居住过的小木屋(现被改造为旅游度假营“Camp Barents”)对面的屋子里围着篝火,舀着驯鹿肉煮土豆胡萝卜汤,听生物学专业毕业、声音优美动听又充满活力和激情的当地女孩Helga Baardsdatter讲述一生致力于开拓欧亚东北航道的巴伦支以及北极熊的故事,是一种美妙的体验。这是我听过的最生动的关于北极熊的介绍。
小木屋里听故事的人。女孩来自英国的男朋友也学生物,同时是优秀的摄影师,为斯瓦尔巴德地区和北极熊拍摄了许多优美的照片和影像,他拍摄的一张Helga梳着金色麻花辫盘腿坐在草地上看太阳的背影照片,使Helga成为斯瓦尔巴德第一个“挂历女孩”。这是一个历史和现实完美结合的文化旅游推广案例。
如斯瓦尔巴德的湖水般充满灵性,又如雌北极熊般野性温暖且风趣的Helga,让我联想到海德格尔所说的“栖居”。要不是旅途时间紧迫,真想和她面对面坐下来喝杯咖啡,听听她讲述她和这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生灵的故事。
世界的本真
9月26日早晨,离开斯瓦尔巴德这片像个小小联合国的神奇国际飞地前,我沿着地区中心城镇朗伊尔城的两条主公路,第一次对小镇绕了个圈。前一天导游告诉我们,斯瓦尔巴德是一个没有人可以在这里出生(国际公约不允许),也没有人可以在这里埋葬(据说地表的松土被雨水冲刷掉以后,地下冻土会上升,把尸骨拱出地面)的地方。
这两天,我们遇到了好几个来自冰岛等周边国家的年轻人,他们选择在这里度过人生中一段自由自在的时光。除了采矿,斯瓦尔巴德并没有什么大的工业,也没有太多就业机会。二十年前矿业兴起至今,由于挪威政府在环保方面的考虑,近年来,斯瓦尔巴德煤矿开采的黄金时期已经过去。据当晚我们在奥斯陆见到的南森研究所高级研究员Arild Moe说,这个黄金年代在两年前已经终结,90%的煤矿企业面临破产。
我们在斯瓦尔巴德遇到的年轻人,大多热爱户外运动,人人有一艘游艇。他们有从事导游、在神山圣水中享受广阔天地的自由的,也有大学毕业暂时在摩托旅馆担任前台接待等待机会的,还有从泰国作为劳务输出来到这里、嫁给挪威本地人,从事餐馆等服务业的。在斯瓦尔巴德,经常可以看到独自背着沉重行李低头前行的人。甚至我曾经在深夜看到一个女孩和她的同伴告别后,若无其事地独自走上了一条在我看来既荒凉又危险的公路下道口石子路。这里仿佛很多人都是独自沉默地活着,也可以独自沉默地死去。有同行者说,这里接近流放者之地。世俗社会里很成功的人多半不会来这里生活,热闹的中国游客最多也只会在这里做两三天的短暂停留。这片土地适合低调务实、内心宁静、没有太多欲望的人。
路边的幼儿园。说来也很神奇,就是这样一方并不太可能吸引到特别优秀人才的土地,如今也已具备了一个城镇该有的所有基础设施,而且不显得粗糙。这里甚至有世界最北端的丽笙酒店。可见,人类的基本需求并不需要那些最强的大脑来满足。社会形态越原始,人类的共同性越多。就像在这里,我们看到了好几个和中国的蒙古包或八角凉亭很像的建筑,这就是人类早期遮风避雨所共同依靠的居所吧。人进化得越复杂、越高级,差异也就越大,应对外界所需要的心理转换越来越多,为外界所累也就越来越重。
斯瓦尔巴德,让人重返本真。我也许今生不会再来这里,但感谢它在我的心灵世界留下的印迹。
(作者系科技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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