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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李睿珺:这片土地上的故事,迫切需要被讲述
凭借《老驴头》《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在圈中备受关注的青年导演李睿珺,这回拍的新片《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依然关乎一个发生在他土生土长大西北的故事。这三部作品都关照了老人、小孩、大自然以及乡愁的主题,在气质上看来一脉相承,被称为这位青年导演的“土地三部曲”。
李睿珺说自己并没有按照主题去规划过自己的三部影片,但刚好三部影片存在一定的关联性和相似性。这并非刻意为了拍片主题去构思命题,而是自身成长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土地上,自然有了更加强烈的表达欲。因为熟悉这片土地,因而也容易在脑海中构建起影像语言的系统,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剧照文明与土地息息相关,环境是人物内心的外化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讲述裕固族两兄弟巴尔特和阿迪克,只凭一句“如果放牧迷路顺着河流走,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就抱着爷爷遗像骑着骆驼去寻找,两个小孩顺着干枯的河床一直走,展开了历时七天六夜历程五百公里的回家之旅。
影片中大量的人物和情节都带着象征的意味。爷爷代表传统一代的逝去,而父亲这一代却飘忽不定,对于一个民族来说,少年似乎担负了文化传承的责任,也成了这个时代沉痛的命题。他们想找到水草丰茂的家园,而我们每个人正在失去水草丰茂的故乡。
李睿珺说,“所有的文明都是跟这片土地有关系的,如果环境发生变化,那个文明是会发生变化的,环境是人物内心的一种外化的方式。这片土地发生过很多事……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依旧没有变,比如汉武帝时期设立的兵马场,想起来是非常穿越的一件事。所有的文明都是来自它的生活方式,当生活方式发生变迁的时候,过去的文明自然会消失。”
片中多次出现白马意象,甚至有时是超现实的。李睿珺谈到了关于“马”的两层意义,“有一层意思它可能就是现实中的意义,一个交通运输工具。比如爷爷骑着马,后来爷爷去世,马被放生。当两个小孩走到沙漠中幻觉有四个僧人牵着白马,再到哥哥走到石窟里面又看到这个白马跟四个僧人的画面。这是一种表达方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了很多事情,过去和现在,有一些改变了,有一些并没有。所以还有一层意思是马真正走入壁画了,马也代表爷爷,安抚孩子的意思。”
也想拍商业片,但这片土地更紧迫
李睿珺拍“土地三部曲”的初衷,是因为他惋惜这个民族正在失去的东西。
2010年,李睿珺发动所有亲戚朋友参与《老驴头》。电影讲述了一个73岁的农村老汉面对不愿意赡养自己的儿女,只好守着自己的土地,独自治理祖坟边的沙漠。
《老驴头》剧照李睿珺的另一部作品《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中的老人希望以回归土地的方式死亡,但土葬已经不被允许,于是老人让孙子把自己埋在了土里,孙子以“杀害”的方式完成了老人的心愿。残酷荒诞又不失温情的电影,将人对土地的执着与现代文明的矛盾勾勒得更加触动人心,连原著小说的作者苏童都说,那是唯一一部把自己看哭了的、由自己小说改编的电影。这部片子入围了威尼斯电影节,让李睿珺收获了更多名声。
相比之下,《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更为平和,而这其中也包容了更遥远的关于许多个时代文明的想象,影像的呈现也更为大气。
事实上,当外界将其定义为一个善于描画西部风土的文艺片导演时,李睿珺是不认可这样的定位的,他说导演就是导演,自己也有很多关于商业片的构想,下一部作品可能还有战争和黑色幽默的元素。之所以不知不觉地先完成了所谓的“土地三部曲”,是因为个人的电影抱负“来日方长”,而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需要被刻不容缓地讲述,用影像“抢救”记录下来。
在这个关于裕固游牧民族的故事里,曾经鼎盛时期的裕固族拥有50多万人,而如今不过万余人。拍片前,李睿珺找到肃南裕固自治县的文化部门,问哪个乡镇语言保持得最好,对方告之的地方有一个将近400人的学校,但这个学校会讲简单裕固母语的只有3人。电影拍摄时,主演中的裕固族孩子无法连贯地说本民族的语言,只能依靠年迈的裕固族人把对白录下来,一句一句地背诵。
“《老驴头》那个村子里面的老人,我不拍心里过不去。很多东西会消失,面对这些题材,有一种时间的紧迫感,从文化角度也等不了。比如片中小孩牵着骆驼在一片白茫茫盐碱地上行走的场景,那其实是一个天然的湖泊,我在拍这个电影的四年前,湖泊水将近两米深,四年后变成一片盐碱地。”
但《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并非只在警醒环保,这其中还有深深的乡愁。
《老驴头》剧照这是青年导演最好的时代
李睿珺一直不同意将自己的电影说成是处理边缘化题材的影片,“很多人认为电影一定是要去抒写传奇或离奇的故事,但中国有着一个庞大的农村群体,他们也是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李睿珺小时候对北京这样大城市的印象是年画上的图片,而长大后自己来到了“年画中的城市”,却发现这个城市没有一点归属感,“在北京居住十二年,每年都需要办理暂住证,而每一次去办理暂住证的时候,总感觉在提醒我——这个地方不属于你,你只是暂时居住,这儿不是你的家。”
“很多人出去的时候都将自己的乳牙丢在出生的土地上,试问若干年后又有多少人会埋葬在自己的故乡?我相信没有多少。依靠出卖体力去换取城市高昂的社会价值,直到有一天不能出卖体力,回到自己的村子后怎么办?土地已经没有了,一个时代已经结束了,这个时代只存在电影和记忆里,但现实中永远也回不去。”
作为李睿珺首部在院线上映的电影,票房也成了逃不开的话题。许多人已经预判该片面对商业院线的尴尬处境,而李睿珺则表示自己感恩这个“最好的时代”。“我开始做电影的时候是2006年,那还是迷信权威的时代,高票房意味着张艺谋、陈凯歌,而现在是一个电影井喷的年代,很多导演的处女作就能创造纪录。过去青年导演要拍片有很多难处,现在有越来越多的机构支持,尤其广电总局也希望每年拿出一些钱扶持一些青年导演,让电影孵化出来。”
之前《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以长线点映的方式发行,慢慢收回了成本。对于《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李睿珺表示,“会尽力做,努力让更多人看到,但是现实总有现实的局限性,有些东西会超出你的预料,也许可能会达不到你的期许,就好比拍电影,我们期望是一个什么样的镜头,但在现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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