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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波旁王朝的“康熙”与“乾隆”

张子恺
2015-11-04 11:38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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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纳瓦尔的亨利与玛戈王后躲在床底躲避追杀时,他肯定不会想到,此后仅仅十年间他自己将成为一个伟大王朝的开创者。在那个“血漫巴黎”的屠杀之夜,命悬一线的亨利绝处逢生。历史如此耐人寻味:它在宿命已定时改写命运,它在山穷水尽处力挽狂澜。纳瓦尔的亨利成为后来的法国国王亨利四世,他所开创的王朝就是称霸欧洲200年的波旁王朝。

今天,国人对波旁王朝的认识,多数源于教科书中这段话:“1789年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法国大革命爆发,波旁王朝的专制统治崩溃……”教科书如此简练,它以“专制”一词为整个王朝定性,刨去了曾经生动辉煌的历史。可是,正如“腐朽堕落”的大清王朝有“康乾盛世”,“专制”的波旁王朝也有过自己的盛世。

1598年亨利四世以胜利者姿态进入巴黎,波旁王朝的时代由此开始

嗜血的百合花:宗教战争中走上舞台

1994年,由伊莎贝尔•阿佳妮(Isabelle Adjani)主演的电影《玛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先后斩获戛纳电影节和凯撒电影节的多项大奖。这部改编自大仲马同名小说的电影,不仅让文学经典焕发新的风采,也使法国史上著名的“圣巴托洛缪大屠杀”(Massacre de la Saint-Barthélemy)重返公众视野,并再现了波旁家族入主王座的绝佳背景:波旁王朝正是在16世纪宗教战争的腥风血雨中登上舞台的,到《玛戈王后》所描述的时代,残忍的杀戮已持续十多年。历代法国王室均以百合花作为家族纹章,无论是天主教的“神圣联盟”还是胡格诺派的新教阵营,在长期的拉锯战中都成了“嗜血的百合花”。

那么,来自波旁家族的亨利和当时统治法国的瓦卢瓦王朝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为什么在入主法国王座前他又被称为“纳瓦尔的亨利”?

简单来说,亨利的波旁家族与瓦卢瓦王室(Maison de Valois)都属于古老的卡佩王朝(Capetian Dynasty),他们的祖先都是著名的国王圣路易(即路易九世)的儿子们。1328年卡佩王朝的直系后裔绝嗣,王位就由血脉最近的旁支瓦卢瓦家族继承,同时波旁家族的后裔又与纳瓦尔的女王联姻,他们的后代就成为波旁公爵兼纳瓦尔国王。1598年波旁王朝开创后,历代法国国王的正式头衔中仍保留了纳瓦尔国王的称号。

于是我们发现,由于法国不承认女性继承权而只能由男性子嗣即位,所以前后相继的三个王朝均属同一个家族——卡佩家族。这似乎更加符合中国传统意义上“王朝”的概念,也与英国那种女性继承权的状况大相径庭。所以,直到大革命中对路易十六进行审判时,还称其为“公民路易•卡佩”云云。从某种程度而言,法国历代君主这种血脉上的延绵不断,比其他国家更能诠释古老君主制度万世一系的魅力。

亨利四世身着典型16世纪戎装

“为了巴黎,值得去做弥撒”

回头来看大难不死的亨利,虽然他在战争中击败了天主教神圣联盟,即将取得至高无上的王位,可他不得不琢磨,怎么才能进入巴黎?按理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王者归来,首都不应该是万人空巷、夹道欢迎的么?然而并没有。当时宗教战争还未完全结束,而首都巴黎作为天主教的大本营,上自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多是天主教徒,这多少也能解释圣巴托罗缪节的晚上,何以全城居民都对新教徒大肆捕杀。身为国王却不能进入自己的首都,这种尴尬的情况或许只在欧洲才会有。

于是历史出现了反讽:为新教事业浴血奋战的亨利,不得不为了王位而放弃新教信仰。他必须改宗天主教才能成为全体法国人的君主。无奈的亨利对朋友自嘲说:“为了巴黎,值得去做弥撒”。或许正是从此时起,国王们内心深处对巴黎有了不信任感,它是一座随时会反叛的城市。而在此后的历史中,我们能明白这种排斥并非毫无根据。作为对新教徒部众的回报,亨利四世颁布“南特敕令”宣布了新教徒的信仰自由,从而实现了教派之间的和解。在亨利四世的治理下,因内战而受损的国力迅速恢复起来,逐渐成为欧洲大陆上的强国。

从个人气质而言,亨利四世并不像他的前任们,他性格开朗,待人和蔼热情,生活上更是不拘小节。他做国王以后,经常在自己的卧室中接见大臣,有时候在他临睡前或刚起床时就有大臣直闯国王寝宫,他也并不在意,而是穿着睡衣和大臣商谈国政。有一次他刚起床时就对来觐见的大臣诉苦说,昨天夜里王后和他整整吵了一夜,实在把他折腾得够呛。

亨利的这种质朴或许与他早年在纳尔瓦的生活经历有关,那里仍保留着巴斯克人的山区特质。很可惜的是,在他的子孙身上这种特质逐渐消失殆尽了。

凡尔赛岁月:太阳王的“朕即国家”

如果将亨利四世的统治比作奠基清朝强盛的康熙,那么“太阳王”路易十四的文治武功,则类似于乾隆治下的大清盛世。甚至可以说,一部没有路易十四的法国历史将会是不完整的。他自5岁登基在位72年,占据了法国历史最显赫的时代,这一纪录至今仍没有被打破。那些一代雄主是怎样炼成的?当然都有着颇不平凡的童年记忆。

历经两代先王,尤其是强人红衣主教黎塞留(Cardinal Richelieu)的铁腕治理后,年幼的路易十四接手的是一个蒸蒸日上的国家。但在他不满十岁时,巴黎就爆发了两次“投石党运动”,反对首相马萨林(Cardinal Mazarin)的大贵族们联合巴黎高等法院,发动大规模叛乱,年轻的太后不得不带着路易十四逃出巴黎。据说年幼的国王曾躲进农夫的稻草车避难,孤儿寡母实在狼狈至极。

年幼的路易十四,时为王太子(菲利普·德·尚巴涅约1642年绘)

童年的记忆往往极深刻,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不仅印证了巴黎是颗定时炸弹,更加深了路易十四对反叛首都的恶感,终其一生他都不愿在巴黎多待片刻。而这些终于促成了欧洲乃至人类艺术史的杰作——凡尔赛宫的诞生。此后一百多年间,巴洛克艺术的杰作、古典主义的瑰宝、富丽堂皇的凡尔赛宫才是法国政治生活的权力核心。

凡尔赛宫的形成非常类似于中国的承德避暑山庄,最初也是国王打猎的行宫,路易十三时王室会短暂居住于此。他的儿子路易十四亲政以后,决定将这里扩建成王室定居的宫廷,1682年路易十四不顾工程尚在进行中就从巴黎搬进了凡尔赛宫。想象当时施工的扬尘和郊区的落寞都未能阻挡国王的脚步,多少可见其对巴黎嫌弃之程度。

凡尔赛宫之所以重要,在于它不仅是权力所在的核心,更在于它的象征意义。这种象征意义由于路易十四的“太阳王”形象而得到彰显,游走凡尔赛宫随处可见的阿波罗神像,其面庞实际上就是路易十四王者的脸。无论他是否曾亲口说过“朕即国家”,凡尔赛宫的巍峨壮丽、气象恢弘已经事实胜于雄辩地印证了他想说的话。

刚落成时的凡尔赛宫,油画中的景观与今天有很大的区别

盛世落幕:“我们死后哪怕洪水滔天”

大文豪雨果曾在伏尔泰百年忌辰时说,“他出生时,路易十四尚在王位。他去世时,路易十六已经登基”,如果要寻觅波旁王朝历史的见证者,则伏尔泰必定是最佳人选。《路易十四时代》是伏尔泰最富盛名的著作,在他看来路易十四的统治是人类最辉煌的时代之一,堪与古典时代和文艺复兴时代相媲美。

与他对路易十四的赞颂相比,伏尔泰对新国王路易十五的态度截然相反。固然不乏个人的恩怨:1726年他在上流圈子的煊赫一时因“德•罗昂事件”(伏尔泰在剧院与贵族德•罗昂冲突,随后遭打击报复流亡英国)而断送了,随之而来的是巴士底狱、流亡英国的落魄;中年的他又屡次因做诗讽刺国王而遭驱逐。即便他任宫廷史官之后,路易十五对他仍然态度冷淡。不过,文人虽孱弱,手中的笔却如锋利的剑。平心而论,路易十五的真实形象,并不比伏尔泰笔下讽刺的要好。

古今中外,高龄君主都逃不过的凄惨境地,就是继承人都先他们而去。对于高龄的路易十四来说,晚年也经受了亲人不断离世的痛楚。1710至1715年间,法国的王太子、太子妃和王太孙先后过世,70多岁的路易十四饱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在生命急速衰落之际,他不得不将王位传给曾孙路易十五,而新君即位之时也同样不足5岁。年幼的国王先后由奥尔良公爵、波旁公爵和布迪厄主教摄政。但是1724年已达亲政年龄的他,还不愿操劳国务。于是,国王的老师弗勒里红衣主教不顾70岁高龄,出山理政。路易十五意志薄弱,他的对外军事行动屡屡受挫,终于一点点将曾祖父征服的领土丢失殆尽。

路易十五加冕服饰肖像(路易·范罗绘,现存凡尔赛宫)

虽然对军国大事颇感费力,路易十五对于声色犬马却十分在行。与曾祖父对大贵族的态度不同,路易十五无法抗拒权贵集团对宫廷的影响,所以凡尔赛逐渐形成了矫揉造作、虚伪粉饰的浮华风气,这种浮华倒是促成了“洛可可”风尚的出现,却不能掩饰路易十五的昏聩。

凡尔赛仍是欧洲瞩目的宫廷,可它已不再是国王的权力场,而成了贵族们奢靡享乐的舞台。波旁王朝曾有过的光辉,在贵妇的羽毛头饰和舞会的觥筹交错间归于湮灭。一个昏聩无能的君主足以毁灭强盛的王朝,用不着末代君主接手,风暴的肃杀气息就已经隐约可闻。国王的情妇蓬巴杜夫人说过“我们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未曾想一语成谶,路易十五死后十余年,大革命的洪水猛兽如约而至。

18世纪凡尔赛宫的晚间舞会

比利牛斯山那边,延续至今的血脉

故事讲到这里,似乎已该终场——法国的波旁王朝倒在革命恐怖的血泊中,即便它在19世纪曾短暂复辟,终究无可奈何花落去。不过,今天在比利牛斯山的另一侧,波旁王室仍享有西班牙的王座。2014年6月18日,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宣布退位,将王位传给其幼子,也就是现在的新国王费利佩六世。

波旁王室的统治是怎样越过比利牛斯山的?西班牙王室与法国的波旁王室是怎样的关系?答案仍要回溯到伟大的“太阳王”路易十四。1701年西班牙国王查理二世死后无嗣,由于他的姐姐是路易十四的王后,所以路易十四宣称他的子孙应继承西班牙王位。然而,奥地利的利奥波德一世也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因为西班牙和奥地利同属哈布斯堡家族,而且利奥波德一世的皇后也是查理二世的另一个姐妹。几乎主要的大国都卷入了这场“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路易十四发现自己不得不对抗整个欧洲。延绵十多年的战争以《乌得勒支和约》而告终,虽然路易十四未能实现将法西两国合并的愿望,却由此开创了西班牙的波旁王朝。

1973年佛朗哥的独裁统治结束后,西班牙波旁王朝的末代君主阿方索十三世的孙子、巴塞罗那伯爵即位,这就是后来的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一世。在中断了三十多年后,西班牙的波旁王朝又接续起来。想当年,路易十四在听到查理二世的死讯时,曾得意地扬言“比利牛斯山不复存在了!”时至今日,西班牙和法国也没有合并,不仅没有合并而且加泰罗尼亚还有从西班牙分离的趋势。

400年前,纳瓦尔的亨利带着巴斯克人的质朴,手执新教徒的福音一路向北入主巴黎,成为法国人的“亨利大王”,他的雕像今天仍耸立在塞纳河的新桥之上;400年后,曾经风行万里称霸欧陆的波旁王朝又向南回归,越过比利牛斯的山峰延续着历代祖先的荣耀。四个世纪的轮回在历史中并不长远,却已足够让我们洞悉一个家族的兴衰、见证一个王朝的荣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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