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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有乐乐,我们仍需要忧忧怕怕厌厌和怒怒?心理学告诉你

鸿帆
2015-10-16 17:2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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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内地院线上映的动画长片《头脑特工队》(Inside Out),被认为是神奇的PIXAR的“回归之作”。人们在这个“脑洞大开”的故事里看到了成长的代价、情感的涤荡、人性的温暖;与此同时,也了解了一些心理学、尤其是进化心理学的知识。

比如,影片通过记忆水晶球、长期记忆区、个性岛屿的精彩设定,传递出进化心理学的基本理念:经历塑造个性;“过去”决定“现在”。

那个将乐乐、忧忧、冰棒从活灵活现的“人物”一步步变为“符号”的危险仓库,完美地呈现了人类逐次递进的抽象思维方式(顺便致敬了毕加索)。

通过“造梦工场”和“潜意识区”的互动,影片还不失时机地调侃了一把弗洛伊德先生。

而在笔者眼中,该片最可称道之处,是指出了人类那些所谓的“消极情绪”——在片中它们是忧忧、怕怕、怒怒和厌厌——的积极作用。和那些推崇乐观主义、倡导“正能量”、视负面情绪为大敌的主流观点不一样,它温柔地告诉观众:

“It’s OK to be sad.”

对于人类“情绪”的解释和理解,正是进化心理学的主旨之一。作为当代心理学研究的一种新取向(另两种取向为后现代心理学和积极心理学),进化心理学吸收了认知神经科学 、社会生物学 、进化生物学 、生态学、人类学等学科的研究成果和方法。在其视角中,人是通过几百万年自然选择作用、以目前形式存在的一种有组织的结构。今天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保存完好的“活化石”;每一种基本情绪的存在,都是因为它在人类进化史上解决了个体生存和繁殖有关的某个特定问题。
进化心理学最有影响的学术分支,在上世纪80年代发源于美国加州大学圣塔芭芭拉分校,代表人物包括平克、巴拉什、考斯麦茨、图比等。这些学者聚焦人类于更新世(大约170万年前到1万年前)在非洲大草原狩猎、采集时面临的挑战,认为人类的大脑在那一时期经由自然选择而书写出的情绪模板构成了今天的基本人性,换言之,“我们现代的头颅里面住着一个石器时代的大脑”。

比如,“怕怕”/恐惧,是进化心理学家论说观点的典型问题。相关理论认为,人类的恐惧情绪与人身威胁、躯体受伤等祖传来源紧密相关。人类对于蛇的恐惧是一个经常被举出的例子:与车祸等更常见的危险因素相比,蛇在今天现实生活中的危险性并不高,但蛇的恐怖情绪意义却较前者(比如一辆车)更强烈、且更具普遍性;不但蛇本身极易引发人的恐怖情绪,与之相关的影像、图片或文字也会成为恐怖的诱导物。

从进化心理学的观点看来,蛇与人类共存千百万年,被蛇咬伤而毙命的记忆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世代相传;正是这种祖传的危险来源,使得今天的人们依然对蛇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影片中,看上去两岁左右的莱利在家里调皮地绕圈奔跑,正是头脑中的“怕怕”,让她在经过一条连接桌上台灯的电线时缓下脚步,从上面小心地跨过去,从而避免了被绊倒或被台灯砸到的危险。不知是有意设计还是纯属巧合,这条电线正构成了一种“蛇”的图形。

和“怕怕”/恐惧同样具有“避险”功能的是“厌厌”/厌恶。进化心理学认为,厌恶是人类在疾病、资源缺乏等适应性压力情境下,为抵御有害物质入侵而形成的一种进化心理机制,起源于人类对寄生虫、细菌等有害生物的的警示和防御。比如,跨文化研究表明,在不同的文明体中,粪便、指甲、变质的肉等物品都是人们最讨厌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恰恰都含有大量的寄生虫和细菌。

影片中的“厌厌”/厌恶,是一个高冷、傲娇而毒舌的小人,爱翻白眼,爱从鼻孔里出冷气。在心理学家查普曼那个著名的“厌恶”实验中,人们在品尝味道不佳的饮料、观看排泄物的照片、以及在游戏中遭遇不公平的对待时,都会表现出上唇翘起及鼻子皱缩的面部表情,严重者甚至会呕吐。这样一种以口鼻排斥为特征的情绪输出,本质上是一种将有毒之物从体内排斥出去的动作,揭示出人类的厌恶情绪建立在古老的进化适应基础之上。

值得一提的是,这种进化心理机制还从生理厌恶(对于变质食品、排泄物、昆虫、细菌等的恶心)泛化为道德厌恶,即一种人们在人际互动中、个体对违反社会规范的语言与行为的反感体验。可以预测,如果这部电影有续集(快拍吧!)、展现进入青春期的莱利,那“厌厌”的功能会进一步加强,表现为一种道德上、原则上的苛刻性。

同样与道德相关的情绪还有“怒怒”/愤怒。这种情绪与人们对于“公正”的要求紧密相连,其启动与发展的背景,是人类从“自然”生活过渡到“社会”生活的巨大转折。正因如此,人们在遭受“天灾”时,一般的反映是恐惧;而在遭遇“人祸”时,常见的情绪则是愤怒。

当人们遭受攻击、侮辱等外界刺激时,当人们的意愿被无端压抑时,当人们受到挫折或伤害时,“怒怒”发威了;而正如影片所描绘的——“怒怒”发威的时候会从头顶喷出火焰——愤怒这种情绪体验通常会伴随着强烈的、高能量消耗的行为。

不同于其他的“负面情绪”,愤怒不会导致规避行为,而通常表现出攻击的架势,并表达出某种愿意承担风险、为此不惜增加成本的意愿。影片中,当莱利被“怒怒”主控的时候,不惜与父亲正面冲突,甚至想出了“离家出走”的主意。这些行为在成人看来也许是一连串的“傻事”;但是笔者在观影时注意到,小观众们对“怒怒”情有独钟,每次他冲动冒火时,小观众都报以开心的大笑和支持的掌声。

那么,“忧忧”/忧伤的作用是什么?影片中的“忧忧”,在一开始是个很不受待见的角色,被“乐乐”要求站在小圈子里不许出来;不仅如此,她自己也不明白自身的价值,并由此自暴自弃。然而,伴随着故事的进程,“忧忧”的功能逐步展现。事实上,整部电影的情节主线,便是一个关于重新认识,并珍视“忧忧”的故事。

影片中,“忧忧”第一次发挥功用,是在莱利童年时的幻想伙伴“冰棒”看到他的月球车被清扫进遗忘深谷、嚎啕大哭时。乐乐使出浑身解数、百般逗乐,却不能让冰棒振作起来;此时,忧忧出现在冰棒的身边,拍着他的背,道出他的感受,让冰棒悲伤的情绪得到了有效的缓解。在这里,影片触及了“忧忧”的第一重功能:悲伤体验的宣泄。

影片高潮处,被愤怒主控的莱利决绝地离家出走,坐上了开往故乡的大巴;此时,她的头脑“断线”了,怕怕、厌厌、甚至怒怒都无法再操纵情绪控制台。最终重新激活了控制台的,是“忧忧”,也只能是“忧忧”——因为悲伤,是人性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根据进化心理学的观点,忧伤情绪还有其他许多积极的作用。比如有观点认为,忧伤让人们具有更好的共情能力,从而能对他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个体忧伤和共情关注——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恻隐之心”,能够让人更有同情心,更加包容,更容易引发助人行为。忧伤情绪还具有明显的审美效应:人们在感受悲痛(比如看一场悲剧)的同时,能获得一种深层次的审美满足和愉悦,并通过理性认识的升华,提高个人的精神境界。

总之,恐惧、厌恶、愤怒、忧伤这些“消极情绪”,其实有着重要的积极作用,是不应该(也不可能)被“克服”或“消除”的。如果没有“怕怕”,人们会遍体鳞伤;没有“厌厌”,会中毒身亡;没有“怒怒”,就只能在不公的境遇中逆来顺受;而没有“忧忧”,又如何去应对人生中必然会有的悲欢离合、惊涛怒浪?

当然,万事过犹不及:太“怕怕”,就是胆小鬼;太“厌厌”,易成装逼犯;太“怒怒”,就是傻大胆;而太“忧忧”——那是抑郁症。这个规则同样也适用于“乐乐”——正能量小仙子乐乐纵有千般好,但乐观一旦过了度,就不是幸福,而是愚蠢。

话说回来,进化心理学并非“真理”,而只是一种学说。许多学者对进化心理学抱有怀疑态度,其批评主要集中于:其关于心理模板的核心假设缺乏科学依据;其“由过去理解现在”的历史叙事多为推测性的,不具备可证伪性,因此是不够科学的方法论;其有意或无意地夸大了基因的作用,而贬低了个体发展过程中的其它因素。
不过,在笔者看来,进化心理学还是提供了一套非常有趣的说法;而在一部商业电影中,这些说法已经是极为难得的营养素材了。

比如,福道尔把具有特定功能的心理机制称作“模板”或特定范围的认知程序,而考斯麦茨曾把人的心理比喻为一把“瑞士军刀”,由不同的认知工具装配而成;电影吸收并具象化了这些理论,设计出了头脑中枢的情绪操纵台,每种心理/情绪都有其操控的区域,但特定范围的机制存在并不排斥更一般意义的机制存在。

考斯麦茨还指出,个人有高层次的心理执行机制,它可以命令、监视和管理低层次的心理机制。于是乎,我们看到了影片中不同的人物有着不同的情绪主控官:天性乐观的莱利由“乐乐”主控,她温柔而理性的母亲由“忧忧”主控,莱利的父亲和一位大巴司机由“怒怒”主控(根据进化心理学,男性比女性更容易愤怒),那个看上去很酷的女同学居然是“怕怕”在主控(色厉内荏啊)……连汪星人和喵星人都有情绪主控官,汪星人当然是“乐乐”唱主角,而喵星人呢,它的背景记忆球是一片“厌厌”的绿色(果然是女王啊!)。

看完影片的观众,也许都会忍不住问自己:“我的情绪主控官,是哪一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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