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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女儿因教科书讨厌历史,东京大学历史教授写了本日本史
【编者按】
《东大爸爸写给我的日本史》是小岛毅写给15岁女儿的一本书。他在书里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设计了剑、心、宝、锄四个部分,介绍了日本从古代到中世的历史(明治维新以前),讨论了日本的国家形成、历史建构、宗教信仰、社会变动等方面的议题,涉及遣唐使、圣德太子、源平合战、南北朝分裂、幕府更替、黑船来航、尊王攘夷运动等诸多日本历史上重要的人物事件,并对日本中心论等流行观点进行了批判与反思。全书将被分解为琐碎断代的历史重新整合,展现出其整体面貌。作者希望传递给读者的,不仅是日本史中具体的细节,更强调看待历史的角度与解读历史的方法,以宏大的胸怀与视野走近历史。
小岛毅系东京大学博士毕业,现任东京大学人文社会系研究科教授。专攻中国思想史,著作包括《中国思想与宗教的奔流:宋朝》(《中国的历史》丛书07,讲谈社)、《朱子学与阳明学》。
澎湃新闻经授权刊发该书该书谈写作缘起等章节。
为什么要写这本书
刚刚的生日蛋糕很好吃吧!虽然你也这么说,但实在吃得太饱了。15年前的这一天,你来到了我们的身边。那天和今天一样,是个有点冷的日子。
今天你正好成为孔子在《论语》中所说的“志于学”的年龄。“志于学”就是十五岁。而且,再过两个月你就要从初中毕业了。如果要上高中,差不多就得开始认真念书了。同时也要开始为将来想要学习什么样的专业课程、想要从事什么工作而准备了吧?是要和爸爸妈妈一样念历史系?或者想要学习对实际工作更有帮助的科系?都要看你自己的选择。我觉得,孔子所说的“志于学”,也有自己选择未来出路的意思。
不过,很可惜的是,我很怀疑学校里所用的教科书对这个问题能够提供什么帮助。原本就说不上是什么有趣的内容,虽然我也参与了公民伦理课教科书的编写,但因为有着各种限制,想写的东西有一半都没办法放进去。
爸爸妈妈在大学里学历史,并不是因为教科书很有趣,而是因为遇到了让我们对历史产生兴趣的书和老师。无论是日本史还是世界史,那些教科书,都因为变成了教科书而艰涩难懂,老实说,并不是有趣的读物。如果因为教科书的关系而让你讨厌历史这门学科,是非常可惜的。因此我下定决心写这本书。
以前,印度有一位名叫尼赫鲁(1889—1964)的政治家。他是印度独立运动的参与者,印度独立后的首任总理。当他变成政治犯被关在狱中的时候,为了他的女儿——后来也成为印度总理、最后被暗杀的英迪拉•甘地(1917—1984),写下谈论人类历史的书信。这些书信后来结集出版为《父亲对孩子说世界历史》这本书,让世界各地的人都能读到。我在差不多你这个年纪时读到这本书,深受感动。我既没有尼赫鲁那么伟大,也并不是广博多闻,好像也写不出“世界的历史”,但如果只是我们所生活的日本这个国家的历史,说不定可以整理出来。我是这么想的。
继续读下去就应该能理解,这本书虽然是“日本的历史”,但它与被当作学科的“日本史”并不相同。高中的科目分为“日本史”与“世界史”,在不同的课堂上,会由不同的老师来教。我一直觉得这种教学方法很奇怪。
第一,高中学科中的“世界史”,并不是“世界上的历史”,而是把日本从世界中排除的历史,也就是像这样的公式:“(全世界-日本)的历史=世界史”。把我们自己所在国家的历史排除,只学习外国的历史,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先具备了“日本史”的基础知识,才能掌握“世界史”的意义;最近还有不学“日本史”只修“世界史”,高中就可以毕业的方式。大学入学中心的考试里,选择“世界史”、只为了考试而念书的结果,就是学生变得对外国发生的事件年代、历史上的人物知之甚详,却对日本的历史几乎一无所知。爸爸在大学里教书,总是对这样的弊病深感痛心。
第二,这也是互为表里的关系,日本的历史只在日本这个框架中是无法理解的。现在的日本国境定界于明治时代(严谨的说法会在后面提到)。在江户时代,冲绳是名为“琉球国”的其他国家,而且北海道似乎也不被称为国内,更何况那块北方领土怎么看也不是日本的一部分。不过,从数千年前的绳文时代开始的“日本史”,认定的当时的日本和现在的日本范围是一样的,所以我们以这个前提来开始谈。
然而,经过弥生时代到了古坟时代之后,历史主要集中在大和朝廷与其周边地区,接着就接连进入飞鸟、奈良、平安时代。大和朝廷就是天皇的政府,历史就是叙述这个政府如何扩展统治区域的故事。“日本”这个名字是在公元7世纪左右,由天皇的政府决定的。而且“天皇”这个名称,是几乎同时开始被使用的。所谓“日本史”,便是以最早的天皇政府的治理区域为前提,依照时代的进程,列举现在日本领土的整体历史。但是教科书里并没有清楚地说明,为什么冲绳、北海道在“日本国”统合之前,就被列入“日本史”来谈论。也就是说,日本与其他地区(也就是成为“世界史”描述对象的那些地区)的区隔,是事先根据现在的国境所作的划分,所叙述的是与过去的人所描述、回忆并不相同的“日本”的样貌。
第三,日本这个国家的历史构成并不是只有本国。日本在建国的时候,向大陆上的中国及朝鲜半岛学习了很多事物。关于这些“古代”的部分,在教科书里虽然有所涉及,但是实际上镰仓、室町时代的“中世”也可以说有类似的交流,即便到了称为“锁国”的江户时代,日本并没有完全切断与海外的联系。
近畿地区和关东地区所认为的“日本”,与九州岛的人所看见的“日本”,应该是不一样的;然而,“日本史”的教科书却是从朝廷、幕府所在的京都、镰仓、江户,也就是日本的中央政府观点来叙述日本的国家轨迹。
当然,这也有无可奈何之处。像“日本史”这样的国别史,是为了创造“近代”的民族国家所必需的。法国有法国史,德国有德国史;而且历史上的同一件事,法国方面的叙述与来自德国的叙述也不尽相同。为了强化民族的凝聚力,历史就变成对自己的国家歌功颂德的写法。
虽然我要说的内容有点难,但例如日本与中国对“历史解读”的差异就是引发问题的根源。爸爸现在担任“中日历史共同研究”的成员,正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中国人叙述的历史,与日本人所看见的历史,为什么会产生分歧呢?不仅要思考这个问题,我想现在也到了试着反省一国史式的历史观的时期了。
因此,为了你的未来,我每天编写一点“父亲告诉孩子的日本史”。希望可以加入很多的轶事,努力让它成为有趣的读物。如此一来,不只是你,我希望与你同龄的人也都能读读这本书。
希望展现整体样貌
我重新思考、校读了昨天写好的原稿。我应该要怎么称呼自己比较好呢?一般我会写“我”(日文汉字“私”),但是昨天和你说到的时候,好几个地方用了“爸爸”。不过,实际上你不太会说“爸爸”这个词吧。因此,我想了想,决定使用“仆”(日文汉字“仆”,意思为“我”)。至于用这个字的理由,在这本书最后再说。
那么,仆写这本书,应该会受到很多人的批判。因为既不是“日本史”的专家,而只是以“历史学”研究者的身份,要谈日本历史教科书的错误架构,简直是妄自尊大。越是有良心的专家,对于仆这种大胆的整理行为就会越慎重,同时也会对这种做法持不信任态度。
但仆还是硬着头皮写这本书,是因为仆强烈地认为还是有必要这么做。例如司马辽太郎那样的历史小说家,对于他们比历史学者拥有更多的读者,拥有很强的影响力这点,让仆有很大的危机感。专业的研究者们一边在同侪之间严厉地批判这些小说家对历史的理解与叙述方式,但是对于一般大众,能不能提出可以替代的历史样貌,又绝对不是简单的事。因此在专业的研究领域与让一般大众理解的水平之间,有着难以想象的巨大鸿沟。
当然,因为学问终究是这样的东西,所以才更需要专家,不是吗?如果是理论物理学或是生命科学等领域最前沿的知识,大家既不需要去理解,何况我们根本也无法理解。
然而,历史与这些理科的尖端科学不一样,历史原本就应该和我们有切身的关系。我们所生活的社会,是经过千百年的时间积累而形成的结果,关于社会形成的经过,是有必要根据最新的专业研究来好好说明的。身为近代国家,如果构成国家的国民不能准确认识历史,那么这个国家就有开始转向危险方向的忧虑。实际上,日本在数十年前的战争中就有过这样的经验。历史专家们理解的“历史的真实”,在学校里被禁止传授,也不能向普通人传达。
这本书,是为了给像你一样要担负起未来社会责任的年轻世代,在说明当下的研究成果的同时,通过仆自己的整理,将关于日本与环绕日本的区域历史,仔细向你们解释。今后将被改写的事件应该还有很多吧,也有根据不同的人、不同的价值来评价所记录的历史。而这本书将通过时间的流向来展现历史的整体样貌。仆是这么打算的,请继续读下去。
从哪里可以看见“日本史”?
如果看世界地图,被国界线划分的各国,区块内都被涂上了同一种颜色。日本当然是红色,这是因为太阳旗颜色的关系吗?不过在足球比赛里,日本的颜色却是蓝色,邻近的韩国才是红色吧!
关于地图上的颜色,有一种说法,因为红色是属于膨胀色,可以让狭长的日本列岛有看上去更大的错觉;而像邻近的土黄色的中国与绿色的俄罗斯那样的巨大国家就用了收缩色,这是为了塑造彼逊我胜形象的深谋远虑的做法,但真的是这样吗?
日本从北方领土开始一直到冲绳全部都是红色,中国则是东起山东半岛、台湾,西至西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全部都是土黄色。仿佛一跨出国境,就可以感受到景色的骤然不同,但事实上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例如,冲绳与台湾之间相较于冲绳与择捉岛之间的差异更小,应该也比台湾与西藏的差异来得小吧!
(从历史地图的角度说)如果想要正确地表现出国家的颜色,那么在国家之中也应该做出不同浓淡的色调吧!以日本来说,京都用最深的红色,表现出“这就是日本”,冲绳则是加入一点中国风的黄色,变成淡红色。
不仅在地理上,实际上历史也是一样。对曾为琉球国的冲绳而言,京都所发生的事件,同样地,可能还比不上在北京发生的事件来得重要。上文提到过,“日本史”是以京都、镰仓、江户,也就是当时的政治中心所在的角度来编纂的。“从冲绳的角度看来的日本历史”,应该与正统的历史有着极大的差异。当然,奥州平泉有平泉的历史,对马有对马的历史,各地应该都有属于自己独特的“日本史”。
不过,如果要说为什么唯独京都或镰仓、江户可以占有特权般的地位,除了它们是强大的政治权力中心所在地之外,同时也可以说是因为与那样的政治权力伴随而来的文化之故。因为福冈、鹿儿岛、仙台、秋田等地,各自的地位或势力有所差异,因此才会将京都或镰仓、江户视为文化的中心,抱持着仰望的态度吧!
例如15世纪后半叶,京都在爆发应仁之乱后残破不堪,作为文化舵手的公卿和僧侣们纷纷逃离,前往其他地区。当时山口的大名是大内氏,因为与中国(当时的明朝)交易而致富。由于大名的热情款待,吸引了许多风闻而来的文化人聚集当地。以水墨画闻名的雪舟,就住在山口。因此出现了文化中心从京都转移到山口的情况。
京都的向心力在应仁之乱后,到了16世纪开始增强,这是因为出身爱知的三位“天下人”——织田信长、丰臣秀吉、德川家康——都是从京都号令天下。的确,织田信长在安土、丰臣秀吉在伏见桃山都有筑城,所以这段时间也称为“安土桃山时代”。虽然德川家康在江户与骏府(静冈县)设置大本营,但即便如此,京都作为政治上的重要地域,为了对其进行有效的控制,各方势力都以自己的方式煞费苦心。
不过可能会有人这么认为:“什么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是因为在明治之前,天皇都住在京都的缘故吧!”的确,一般会这么解释。京都因为是首都,所以很重要。此外,既然都还没有正式迁都,即便到现在,甚至还有人觉得应该将京都视为日本的首都。天皇御所所在的城市就是首都,那里当然就是日本的中心城市,这种想法实在是太显而易见,所以通常不会成为讨论的主题。
不过,请想想看,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我们要使用“镰仓时代”或是“江户时代”这些说法?这不就意味着幕府置于哪个城市,哪个城市就是政治的中心吗?然而,镰仓时代也好,江户时代也罢,还包括幕府依然置于京都的室町时所称的室町时代,文化的中心都在京都。这难道是因为天皇在那里的缘故吗?天皇的存在对日本的历史来说,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要马上回答这个问题所牵扯的方面实在是太过繁杂了,让我们先回到之前的课题。总之,在此先设定“为什么京都至今仍旧是体现日本传统文化的城市?”这个意识性的问题,这也是过去多数的毕业旅行都会选择到京都的原因。
著 者:[日]小岛毅出 版: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开 本:889毫米×1194 毫米 1/32
印 张:9
页 数:288
版 次:2015年10月第1版
定 价:3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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