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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政厅·城市史话|和苏辙一起出使辽国

高雅
2015-09-28 18:45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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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使辽国的路,其实并不算太漫长,只需要走一个多月而已。

从东京出发往北,经滑(今河南滑县)、澶(今河南濮阳)、大名(今河北大名)到达河北路,便能直通辽南京(辽五京之一,又称燕京,今北京市)。使臣的车当然行驶在官道之上。北宋以东京为中心,修建通往各州县的官道。官道主要是土路,在南方亦有砖路,道路两侧通常植有杨柳、榆树等树木。一路上可以看见均匀出现的路标“堠子”,标志着出行的距离。堠子由土筑成,上面插有木牌、石刻,分为里堠、界堠两种。里堠一般相隔十里或五里,界堠则是国界、州界、县界的标示。《元丰九域志》精确记录了各地到京城的里程,例如雄州到东京“一千二百里”。根据北宋的制度,官道上每二十里有马铺和歇马亭,每六十里则设有驿站,提供补给。

北宋疆域图,来自《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文化大学1980年版。

元祐四年(1089)十月,苏辙奉旨离开京师出使辽国,庆贺辽道宗耶律洪基的生辰。自从景德二年(1005)十二月签订澶渊之盟以来,宋辽两国经常互派使者,不仅每年固定有正旦史、生辰使,遇到国丧和新主即位还有告哀使、告即位使等,此外还有专门负责陪伴对方使者的接伴使、送伴使。

苏辙此次能承担生辰使的重任,是由于不久之前在西夏事务上有突出表现。从东京出发后,他经由滑州,再过相州、雄州,一路均留下诗作。到达白沟驿后,过了白沟河,便是辽境。白沟河起源于太行山,是宋辽两国的界河。北宋徐元宗在《奉行使程录》中提到:“白沟河阔止十数丈,深可二丈。”从白沟河往北,通往燕京的路途共计二百二十里:至新城县(今河北新城)行四十里,彼时属于涿州境内。从新城开始,十五里渡横沟河,三十五里渡丧河,到达涿州的永宁馆。永宁馆歇息一晚后,从涿州北门出,北行六十里,到达良乡县。再北行六十里,到达燕京(路振《乘轺录》)。燕京城被桑干河环绕,宋使在此地会投宿于城内的永平馆。

苏辙记述道,当时的桑干河已快结冰,他心里开始忐忑,不知道辽国的毡房之上是否已有积雪:“北渡桑干冰欲结,心畏穹庐三尺雪。”刚到达燕京,前来迎接的辽国接班使便问起其兄苏轼的新作《眉山集》,并提议大苏还是应该出版全集才好,苏辙不由得再以诗记之:“谁将家集过幽都,逢见胡人问大苏。”

宋使参见辽国君主通常是在辽南京、中京、上京或犊儿山四个地方。燕京并非苏辙此行终点,还需一路北上,奔赴辽中京。苏辙离开燕京,过西山,奉命接送的辽国官员在此特意奉酒相送。当时“北障南屏恰四周,西山微缺放溪流。胡人置酒流连客,颇识峰峦是胜游。” 眼望层峦叠嶂,溪水潺潺奔出其中,心情自是闲适起来。

出燕京后,到达城东北三十里的望京馆。望京馆东行稍北十里后,便可出古长城,四十里后抵达顺州(今顺义),宿怀柔馆。自顺州向东北行七十里,途中经过白水,宿澶州密云馆,一路皆车骑之道,道路平坦,车行顺遂。再自澶州东北行四十余里,到达金沟馆,于此可远望川原平旷的金沟淀。过了金沟馆后,便再无里堠来计录路程,只能靠马行记日来推算里数。再往东北行三十余里,眼前便是险峻的古北口了(沈括《熙宁使虏图抄》、王曾《上契丹事》)。

古北道崎岖难行,陡峭山崖之间仅有一条狭窄道路,车辆无法通过,只能容单马行走。若是冬天,行驶更为惊险,因为辽国的道路冰冻多在沙底,所谓“暗冰”。燕云十六州,本应属于宋境,穿行于古北道上的苏辙自是心绪难平。沿途又经过杨业庙,想到绝食死于此地的杨令公,他忍不住做诗感叹,诗中写到寂寞庙宇、野草血痕,“驰驱本为中原用,尝享能令异域尊”。辽国的道路条件比宋要差上不少,但也不乏野趣,“乱山环合疑无路,小径萦回常伴溪。”(苏辙《古北道中》) 经过会仙馆(今河北承德境内),一路驶出燕山,山川逐渐平坦,田舍开始现入眼帘。这些田舍一般是奚人(匈奴人后裔)居住的草屋,契丹人的马车则依在山泉畔,牛羊散落于山谷之间。

元祐四年十一月二十六日,苏辙在惠州附近的神水馆作诗,托人寄给苏轼(《神水馆寄子瞻兄四绝》),描绘此处景色为“苍莽平川绝四邻”。而后往南折返前往辽中京,途中经过木叶山。木叶山是契丹祖庙所在地,这里寸草不生,其实就是一个沙丘,一派荒芜之景。苏辙在此处写道:“胡为独穷陋?意似鄙夷落。民生亦复尔,垢污不知怍。”

和唐朝的边塞诗不同,北宋的使辽诗大多充满着对北境荒凉的渲染、对失去国土的惋惜、对缴纳岁币感受到的屈辱,耻辱与无奈交织在一起,难免流露出对辽地的穷陋以及契丹人“野蛮”行径的鄙夷。然而同样是置身边塞,唐人的笔触就要张扬大气得多。例如高适《塞上》,描述唐与契丹的战事时,一派洒脱豪情跃然纸上:“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倚剑欲谁语,关河空郁纡?”盛唐气象,可以是“大漠孤烟直”,是“风萧萧兮夜漫漫”,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是“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这等情怀,却绝迹于北宋使臣笔下,除却失落、鄙夷、忧虑,他们还分外想家,在北国风雪之中殷殷怀念南方的烟雨濛濛,几乎都有些婆婆妈妈。不只是苏辙,还有苏颂、欧阳修……哪怕是最锐意进取的王安石,在嘉祐年间伴送辽使时所作《白沟行》一诗中写道:“蕃使常来射孤兔,汉兵不道传烽燧。棘门灞上徒儿戏,李牧廉颇莫更论。”虽表露出忧虑,却隐去了锋芒。

辽中京大定府(今内蒙古宁城)距离燕京九百里,距离白沟河一千一百四十五里。中京幅员三十里,城分三重,效仿中原都城制度,皇城、内城和外城的正南门之间由一条大道相连,是为中轴线。城内少有建筑,内城里的街道两侧并无居民,用短墙来遮掩空地。宫殿也只有文化、武功二殿而已,此外的宫室其实就是毡庐了。与宋不同,辽国的宫殿、毡庐均为东向,这与契丹人尚日的传统有关。辽主通常不住宫殿,而是四季往返游猎于捺钵之地。大致安排是正月钓鱼,二三月打雁,四五月打麋鹿,六七月于凉淀处停留,八九月打虎豹,有如汉人的耕种,如此年年往复。因此在捺钵地处理政务、接待宋使成为常事。

抵达辽中京的苏辙,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三尺雪,就连临行前准备好的貂皮大衣都没派上用场。到了宋使通常居住的内城阳德门外大同驿,三苏的粉丝们又纷纷现身。先是在欢迎宴席上有人问他父亲苏洵的文章;行到辽主帐前时,又有馆伴王师儒抓紧机会询问苏辙茯苓应该怎么食用,应当是看过他写的《服茯苓赋》的缘故。

胡瓌《卓歇图》局部,描绘了契丹贵族及其随从狩猎归来的场面,故宫博物院藏。

若干年前,同样曾作为生辰使的路振,完整记录了大中祥符年间为辽圣宗祝寿的全过程。首先,宋使接受辽主的亲设宫宴,然后拜见国母。生日当天的宴席设在武功殿,“酒十数行,国母三劝汉使酒”。此后文化殿宴席三日,又宴射在朱夏门外的南园。苏辙想必也在文化、武功殿上喝了许多的酒。终于见到年已六旬却仍身手矫健的辽主耶律洪基,一路受到热情款待的苏辙,对辽国的观感开始慢慢有了转变。在《虏帐》一诗中,他记载了契丹冬捺钵的行宫景象,包括击兔、射鹿、钓鱼的活动——“钓鱼射鹅沧海东”。苏辙对矫健善猎的契丹勇士甚至大加赞赏:“弯弓射猎本天性,拱手朝会愁心胸”。

契丹武士形象,来自辽庆陵壁画。

元祐五年正月,苏辙启程南归,再次行至桑干河畔时,河面的冰封已开始融化。春天要来了。虽然一路颠簸辛劳,对契丹“腥膻酸薄”的饮食也不甚习惯,但数月以来的情谊已改变了他的心境。“胡人送客不忍去,久安和好依中原。年年相送桑干上,欲话白沟一惆怅。”他与辽使依依惜别,快马加鞭,只用了一个月便返回京师。

此时东京城春意渐浓,北国风雪虽是不久前的经历,却足够让他沉静下来分析北朝政事。在奏章中,他对中原书籍迅速流传至辽境一时耿耿于怀,生怕此举会泄露朝廷机密,甚至建议禁止民众开版印文字(《栾城集》“北朝所见于朝廷不便事”)。虽然北风南渐较难,北宋甚至禁止民众的衣着与契丹相近。如庆历八年诏:“禁士庶效契丹服”。天圣三年又诏:“…不得衣黑褐地白花衣服,并蓝、黄、紫地撮晕花样”——连颜色花样都规定到了。但南风早已默默北移,哪能挡得住。其实岂止辽人,不管是哪国使臣,来东京的头等大事便是求购各类书籍。政治军事的盘根错节,就不再详细论述。但若能在燕京驿馆的墙上,抬头看见苏轼的《老人行》……

有什么要紧呢?击中人的情感与诗句才是永恒的,皎如明月在秋潭。

参考文献

1.《宋会要•方域》

2.【宋】王存,《元丰九域志》,中华书局,1984

3.孔凡礼,《三苏年谱》第三卷,中华书局,2004

4.程民生,《略述宋代陆路交通》, 暨南学报,1992

5.王水照,《论北宋使辽诗的两个问题》,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第19卷第2期,1992年4月

6.石光英,从《奉使辽金行程录》透析辽代社会生活,吉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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