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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断绝师生关系的孙教授叫好

蔡志栋 / 上海师范大学哲学系
2015-09-22 10:03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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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北京某高校的孙教授发表公开信,断绝与新招硕士研究生郝学生的师生关系。之所以采取如此激烈的举动,根本原因在于郝同学在微信朋友圈内对学界前辈出言不逊,而且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孙教授曾苦口婆心地劝说,并无收效,反而变本加厉。孙教授深感此徒顽劣,不再准备花费心血培养。他表示,郝同学此后的“任何言论,他的未来发展,都与我无关。”此后郝同学也对公开信中涉及的情况作出了说明和回应。

自然,正如名作《罗生门》所揭示的,每个人都会采取有利于自己的说法,真相就在众多的话语中湮没不彰。不过,现在更加后现代的观点是,没有等待着被描绘的真相,有的只是每个人的真相。这就意味着,与其我们等待更多的知情者加入,努力探寻所谓的真相,还不如就目前孙教授的公开信做一点评论。我想说的是,孙教授,你太认真了。但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你的认真。

我们这个时代,据说本科教育已经失守了,因此需要制定大学教师激励计划,要求、请求教授给本科生上课。看到这样的新闻,我们难免会质疑:大学教授不给本科生上课,那么他们在干嘛?不在这个圈子内的朋友的回答很可能是,他们在给研究生上课。这个回答如果不是完全错误,那至少也只是对了一半。事实上,很多人忙着搞科研,做课题,写论文。从评价体系的角度看,这些才是能够得分的;从个人社会效益的角度看,这些才是能够获得经济回报的。据我所知,发一篇论文有的高校可以奖励三千元;而带一个研究生,一年增加的收入只是两千元。不过显而易见,如果认真指导研究生的话,所花费的精力和时间写一篇论文绰绰有余。于是很多老师忙着写论文,赚工分,将研究生的指导工作放在了不知道哪个角落里。

更别提有的导师将研究生看作自己的廉价劳动力,在锻炼的名义下胁迫学生为自己打工。这种现象在理工科那里表现得尤为明显。有的导师甚至以此要挟研究生,千方百计不让学生准时毕业,因为这样学生就总能在其手下打工。不可否认,这样的新闻我们也是屡次看到的。

从心态的角度看,这个时代流行的是,有的教授除了将研究生看成打工者,看成论文写作的妨碍者之外,也往往会把指导他们看作是学校安排的一项工作。关于这句话,需要进一步的解释。指导研究生当然属于教授的本职工作,在这个意义上,能够将学生看作工作对象的老师还是值得称道的。问题在于,工作和工作还是有区别的。有“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敷衍性的工作;有将之视为自己生命的工作,后者我们往往称之为事业。

以此为背景,我们就能感受到孙教授的认真。

认真的表现之一,在于当他较早看到郝同学的不当言论之后,居然写了一封信去劝诫他。值得注意的是,郝同学在对公开信的回应中,明确表示,他作为国家统一考试招录的研究生,有着种种合法的权利,因此……省略号是原文就有的,似乎意思是他要通过合法途径保护自己的权益。看来,这是一个懂得法律的好同学。问题在于,当他在自己的朋友圈内对他人做出评判的时候,是否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一个负责任的人呢?也就是说,按照郝同学的逻辑,他自己就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本不需要任何人来指导。可是,我们的孙教授居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学生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一个懂得运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成年人。他仍然把自己看成学生的天然监护人,履行职责。现在看来,似乎有点一厢情愿,而且有好心化为驴肝肺之嫌。

认真的表现之二,在于孙教授居然在中秋节之后准备花半天时间和郝同学好好谈谈三年的学习规划。以半天时间谈硕士阶段该怎么过,这是一件颇为奢侈的事。可是,我又很担心,这半天时间会不会白费,很可能也是打水漂而不见一点水花。就郝同学的回应来看,他独立性极强,富于主见。他读了书就能做出评判,这点很好。但是,他的评判似乎又涉及学术界前辈的清誉。这就难免使人揣测,在他与孙教授谈论三年规划的时候,可能会发生不愉快的事件。也许人家会觉得导师强人所难,鸭子不喝水强按头呢?看来孙教授还是有点一厢情愿了。

认真的表现之三,也是最让我肯定的是,孙教授在公开信的末尾说,此后郝同学的“任何言论,他的未来发展,都与我无关”。这意味着什么?很多人看到了孙教授的决绝,甚至冷漠、残酷,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反而说明,孙教授是如何对待自己的学生的,那就是将他的未来的发展,和自己紧密地联系了起来。照理说,这是从古至今优秀的师徒传统。有句俗话,“一朝为师,终生为父”,如今很多人把这看作是笑话,甚至和人身依附相提并论;似乎在现代这个盛行契约论的社会不再需要如此的温情脉脉。的确,硕士研究生三年期满,学位到手,有的研究生屁股都不拍就走人了,从此不再与自己的导师有任何联系。据此,有的导师便戏称自己是劳动部长,专门解决学生的就业问题(注:研究生比起本科生来,比较好找工作,有的研究生就冲着这点来读研的)。在师生关系越来越冷淡的今天,有的导师也希望学生早点毕业,解除与自己的关系。以此为背景,我们能够感受到孙教授的一片殷殷之情。

不能否认,孙教授发表公开信的做法似乎在某些方面过于极端,而且涉及到当事人郝同学的名誉。我不知道后者会不会以诽谤罪起诉孙教授。不要忘记,在回应中郝同学明确地显示了他充分认识到自己是一个成熟的个体,拥有种种权利,但是,他似乎忘了自己这个个体是处于社会关系之中的;一旦涉及学术,与自己关系紧密的,恐怕还是自己的导师。他对前辈同行的酷评,一旦传出去(很可能已经传出去了),难免被误会为是受自己导师指使的,至少导师有某种嫌疑。不知他有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陷孙教授于某种尴尬的境地?所以,坊间有人以90后研究生的权利意识的苏醒来评判此事,未免只见一端。

当我们引进90后研究生、权利意识等话语的时候,不要忽略这个时代某些方面的沉沦。当孙教授自己表示割断与郝同学之间的师生关系,而不是暗地里要求学生主动提出,他已经将责任背负在了自己身上。百年前,章太炎参加革命时专门写作《谢本师》一文,割断与俞樾之间的师生情,目的在于保护后者不受牵连。悲剧的是,人们又以此认为章太炎在对待老师的事情上的薄情,而不大看到他这么做所承担的厚重。以此为参照,我们就能在孙教授的认真之外,还看到担当与责任,这也是我们所需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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