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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什迪新书:像卡夫卡写了部好莱坞大片

钟娜
2015-09-14 15:31
来源:澎湃新闻
文化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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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两年八个月零二十八夜》是英国作家萨尔曼·拉什迪在2015年9月出版的最新长篇小说,拉什迪具有世界级声誉,但在中国,他的作品因为多种原因鲜有出版。就在拉什迪新作在英美出版之际,他的代表作《午夜之子》中文版开始在亚马逊上预售。

萨尔曼·拉什迪

拉什迪新作《两年八个月零二十八夜》

萨尔曼·拉什迪说:我想写一个真人秀时代的童话故事。于是就有了新书《两年八个月零二十八夜》。不多不少,刚好一千零一夜。讽刺的是,山鲁佐德用一个又一个故事延续了自己的性命,而拉什迪的故事曾经差点害他丢了性命。

小说主人公之一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西班牙-阿拉伯裔哲学家伊本·鲁西德(Ibn Rushd),在12世纪初试图将亚里士多德式的理性思考引入伊斯兰教义,希望能凝萃出另一种对上帝及宗教的诠释。在拉什迪上一本回忆录中他写道自己年少时发现剑桥文学系出身的父亲对伊本·鲁西德推崇备至,甚至不惜将儿子冗长的姓氏更改为拉什迪(Rushdie)。然而这位父亲不曾想到,拉什迪与鲁西德的渊源将不止于此。

砥行立名后的鲁西德决定动手诠释一本古老文献,不成想却被唾为异端邪说。著作焚于一旦,著者放逐他国。1989年,拉什迪因《撒旦诗篇》(The Satanic Verses)惹祸上身,被伊朗精神领袖赛义德·霍梅尼下达追杀令(fatwa),不得不离开栖身多年的英国,化名“约瑟夫·安东”(取自约瑟夫·康拉德和安东·契诃夫),直到这场文学通缉带来的威胁大致解除。2012年,拉什迪出版了记录这段经历的传记《约瑟夫·安东》。

《约瑟夫·安东》

在与《加拿大邮报》(National Post)的访谈中,拉什迪说,“我还很年轻时,从来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如此为鲁西德所吸引,然而后来我也同样喜欢上了他。自《撒旦诗篇》后,我发现他和我的人生中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巧合……我不禁想,多么奇特,横跨几百年的共鸣回响。”

这种隔空的惺惺相惜感最终化为了新书《两年》的基本结构。12世纪,爱上哲学家鲁西德的精灵公主杜尼亚(Dunia)离开精灵世界(Peristan),来到西班牙,与当时被敌人流放的鲁西德相爱、生子。陷入理性沉思的鲁西德并未对杜尼亚骇人的繁殖能力表示惊讶,也没有发现自己半神半人的子嗣异于常人,没有耳廓。随即故事轻轻一跃,来到800年后的纽约,世界混沌,万象嘈杂,精灵世界与人类世界之间出现缝隙,杜尼亚和鲁西德的半神后裔们发现自己拥有神力——比如从指尖发射闪电球,或者点树成金等等——于是善恶双方为了人类的未来掀开了一场史诗般的混战。《卫报》记者如此戏评:“感觉像卡夫卡写了一部好莱坞大片”。

拉什迪不惮以二元对立的方式呈现小说的价值观。于是我们看到善与恶、理性与宗教、乃至理性与宗教面目清晰地进行对峙,产生纠葛。

《两年》的情节如同俄罗斯套娃层层相生,其依附的主线是理性主义学者鲁西德和伊朗虔诚的神学家安萨里(Ghazali)之间的哲学宿仇,在后者眼里,上帝的神力凌驾于其他所有因果关系之上。鲁西德试图打通理性、道德和上帝、信仰之间的通道,提出一个关于仁慈的神与平和的信仰这一设想。他的想法与安萨里的产生了强烈的冲突。冲突的结局便是鲁西德的放逐与流亡。

不仅主题如此,连书中的人物塑造也是斩钉截铁地分配在了天平的两端:以闪电公主杜尼亚为首的精灵们由烟与火构成,可虚可实。他们置道德于不顾,没有宗教信仰,情欲旺盛,异想天开,冲动无谋。几乎随时随地都会有一两个精灵被某道魔咒困在一个瓶子或者一盏灯里,就像我们熟悉的童话那样。

拉什迪笔下的杜尼亚拥有一种典型的天真、甜美与令人惊讶的隐忍。她是拉什迪的爱神化身,哪怕被鲁西德抛弃,仍然无怨无悔。与之相反地,鲁西德则显得冷漠、理性、算计、深不可测。放逐令刚一取消,他便毫无留恋地离开妻儿,似乎还隐隐庆幸并未让后代继承自己的姓氏。

在众多群像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花匠杰罗尼莫(Mr. Geronimo)。作为半神后裔的一员,杰罗尼莫的特异功能有些些令人失望——他能在距离地面半英尺高处盘旋,但仅此而已。这几乎算不得神力,只能算作某种尴尬,令人羞赧,受人同情。和诸多作家类似,拉什迪曾经谈起他写作的一条坚持——寻找,直到锁住一个基调,然后攥住它,让故事起飞。对于《两年》来说,这个基调便由这个被作弄得哭笑不得的花匠所敲定。这个最热爱大地的人不得不与大地分离,对拉什迪来说,这其中“有喜剧感,也有一种怆痛”。

在成名作《午夜之子》中出现的文学、宗教、魔幻、哲思的大杂烩在《两年》中继续得以延续。神话与幻想与其说是拉什迪的手段,不如说是他的气质。它们的存在似乎首先是指向作者心中的童年,某个时时泼溅出笑声与喧哗的水涡,然后才是隐隐指向这个世界未知的深处。

《午夜之子》

拉什迪对这种个人风格的利弊认识得很清楚:

“这些原材料是伴随我成长的一个巨大的仓库,是它们让我热爱阅读。我曾经认为这些是我毕生背负的文学包袱,然而现在我开始将它们一一放下。不妨看看当我放下包袱把故事放生后,会发生些什么吧。……魔幻现实主义”这种形容有一个问题,“它会让人们只注意到‘魔幻’这个词。而关键其实在于努力把魔幻的和现实的融入同一个叙事。……它不能只是异想天开的。如果什么事都可以发生,那么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卫报》)

或许再没有哪个小说家像拉什迪那样热烈地与现代社会对视了:自从文学通缉结束后,他与乐队U2合作了一首单曲,截止2015年9月12日,他在推特拥有107万粉丝。几年前,他甚至主导策划了一部科幻电视剧集,可惜终未实现。“我还很小的时候就特别痴迷科幻小说。这是我最早想写的东西之一,只是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回到这里。”拉什迪说。“在替Showtime策划科幻剧的时候,我思考的是一个类似平行世界的故事,我们的地球和它的另外一个版本,然后不知怎地发生接触。虽然没成功,但我一直在思考平行世界的事……现在看来这可以说是为这本新书做的有趣的铺路工作。”

拉什迪(右一)和U2乐队

不仅小说中人物面临的抉择带了点卡通书色彩,生活中的灾难也常常有灾难大片的风格,更不用说其中的人物,有一个杜尼亚的后裔名叫风暴宝宝(Storm Baby)被卷入到牟取暴利的领养阴谋之中,有人企图利用她让坏人感染上神经性皮肤疾病的神力来策划一场电视真人秀。

“说实话,这是我第一次试图用小说捕捉这个全新的信息时代,以及每个人是如何栖居在这个虚构空间里的。”拉什迪在接受采访时说,“这个数码空间根本就没有实体,然而每个人都存在于其间……我感到一点迷茫,一点兴奋,被它吸引,但同时有一些排斥。我觉得或许就是这些矛盾让它成为一个值得探索的奇妙地带。”和许多在新纪元中渐渐衰老的作家一样,拉什迪在努力撬开自己身上的壳,尝试一些新的可能性。

然而正如安德烈·莫洛亚在评价一流作家时说:对于普鲁斯特、福楼拜之流,主题和人物造就出来,只不过是为了使(他们)得以表现自己。如果说普鲁斯特在反复寻找一种回忆的方式,福楼拜在执着地“鞭挞那种永不改悔的浪漫情调,那么对拉什迪来说,他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复调,并且以文学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式,尝到了其中最苦涩一种的读者反馈。苦难连同喧嚣热闹的印度乐声,成为他的小说的背景;苦难引导不同的人走到分岔路口,他们或多或少总得在宗教信仰和理性之间做出选择。

这种孜孜不倦的思索,或许揭露了拉什迪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最深刻的迷惑。在接受《巴黎访谈》时,他谈到童年时的一次经历:不到12岁时,拉什迪一家去克什米尔出游,直到晚上抵达歇脚处时拉什迪的母亲才发现他们忘带了食物。他们向当地的穆斯林村民请求帮助,第一次时,失败了。然而不久后,当村民听说求助者是穆斯林信徒,他们慷慨地赠予了大量食物。这一次经历让拉什迪记忆犹新。

在《两年》的末尾,圣战结束,半神后裔们选择了理性,从而给曾经的纷纷扰扰写上了终止符。他们将生活在一个充满理性、包容、大度、理解和隐忍的世界,“恐惧,最终并未将人们驱逐到上帝的臂弯”。

他们说:“我们骄傲地宣称我们已经成长为理性的种族……我们之间的种族、地域、语言和风俗差异,将不再将彼此分隔。”

他们为此付出的代价,“睡眠中挣脱而出的野性已经被驯服,主导着夜之剧院的内心的阴暗已经得到了宽慰。”

“我们很高兴。我们从许多事物中获得快乐。汽车、电子设备、舞蹈、群山……

但是夜晚被乏味地打发了。一千零一夜过去了,但却在沉默中踱过,像一只鬼魂的列队,脚步轻巧,行迹无踪,隐于黑暗,无声,无形,就如同我们生活、衰老、死去。

绝大多数时候我们是高兴的。我们的生活不坏。但有时我希望这些梦能回来。有时,因为我们还残留了一点任性,我们渴望一点噩梦。”

这样一个结尾略略有些寂寞,像一只剧烈燃烧过后乍被踩灭的香烟。这或许是对宗教始终充满兴趣的无神论者拉什迪内心的镜像:对创造的迷幻无可自拔,却对它背后的破坏力量敬而远之。毕竟,创造与毁灭总是双生同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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