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上海市长吴国桢口述国民党在大陆的失败及一次被策反经历

编者按： 本书（《从上海市长到“台湾省主席”（1946-1953年）：吴国桢口述回忆》）是吴国桢口述历史的整理稿，主要记述自1946年至1953年之间吴国桢亲历亲闻的重要事件。

吴国桢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重要人物，是国民党内一位有学识、有能力的官员。在中央，他担任过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外交部政务次长；在地方，担任过汉口市长、重庆市长、上海市长，1949年以后还担任过“台湾省政府主席”。他曾是1949年1月毛泽东宣布通缉的十五名主要战犯之一；他曾是蒋介石的亲信，与宋美龄、宋子文、陈诚等交往密切；他与周恩来是关系相当不错的同学；他是留美归国的博士，与美国政界、新闻界有广泛而密切的联系。在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一些重大政治事件中，他是重要当事人，有时还是政治漩涡的中心人物。

本书记述的这段时间，是历史大转变时期，先是抗日战争胜利，随后是国共内战，再后来是国民党在大陆失败，退踞台湾，共产党取得在大陆的胜利，几年之间，波谲云诡，天翻地覆。这段时间是吴国桢从政活动的高峰期。他先是担任中国最大城市上海市的市长，经历了学潮、工潮、舞女风潮、金圆券风潮等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然后是无可奈何地逃离上海，在台湾担任“省政府主席”，卷入台岛争权夺利的漩涡，再后来与蒋介石的矛盾尖锐化，最后死里逃生，离开台湾到美国定居。

总结国民党在大陆失败的原因，是此书的重要内容。吴国桢早年在美国攻读的是政治学，归国后在政坛活动多年，对国民党政权从整个体制、运作过程到重要官员的素质知之甚深，对国民党政权在大陆的垮台有切肤之痛。他在远离了政治漩涡之后，对这段历史进行了认真的总结。这在书中有多处表露。他将国民党政权在大陆垮台的原因归纳为三点：一、国民党政权的糟糕领导和管理腐败，特别是漠视民众的改革要求；二、美国采取的政策有错误；三、俄国对中共的援助。这些归纳反映了他的立场，有的显然与事实不符。但他对于国民党政权的腐败，看得相当真切，有些分析相当深刻。比如，他描述国民党军队的腐败情况，令人触目惊心。（熊月之/文）

本文选自上海人民出版社即将出版的《从上海市长到“台湾省主席”（1946-1953年）：吴国桢口述回忆》，由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使用。

为什么大陆从国民党易手于共产党？

韦慕庭教授问：吴博士，你能分析一下中国大陆从国民党易手于共产党的主要原因吗？

答：当然。自从大陆丢失后，我对此想了很多，但由于是即席谈话，我的思路可能还没有协调起来，我将尽力按逻辑回答这个问题。我把国民党在大陆的垮台归结为三个原因：

第一，国民党政府的糟糕领导和管理腐败，特别是漠视民众的改革要求。

第二，美国采取的政策有错误。

第三，俄国给中共的援助。

我想这些就是大陆易手的主要原因。

韦慕庭问：能否请你详细谈谈某些方面？

答：在关键时期，中国的领导权仅仅由一个人也就是蒋介石把持着，他非常嗜权，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和扩大权力。因此，他一方面采取措施，压制人民要求改革的呼声，另一方面在自己周围只用些愿意充当工具的人。可能有种意见认为，他本人从不腐败，但在中国人中几乎都公开认为，他对下属的腐败是乐意的，因为一个人如果变得腐败了，那么对他就更加唯命是从了。

共产党策反我的一次企图

我应讲讲在我离开上海之前的和平谈判，我想这是对历史的一个很好的注脚。你知道在丢失上海之前，在共产党过长江之前，有一个由中国著名无党派人士组成的和平代表团，例如颜惠庆博士（Dr.W.W.Yen）〔１〕就是其中之一。通过李宗仁和颜博士的努力，组成了这个代表团，他们自愿到北平，就国共两党和平的可能性同毛泽东会谈。当颜博士回到上海时，无意中露了馅。他那时有点聋，当我到机场欢迎回归的代表团时，他一看到我就高声叫喊：“K.C.，K.C.〔２〕，有一件事我要私下告诉你！你最好到我家里来，以便同你单独谈。”所有在场的记者都听见了，这自然使我尴尬，我害怕别人可能会认为，我同共产党有某种私下安排。但颜博士是我很好的朋友，而且是年长许多岁的前辈，我必须去看他。我去了以后，他告诉我一件惊奇的事，他在北平附近的一个地方见到了毛泽东。毛请颜吃饭，颜对毛说：“对共产党我有一件事弄不明白，你们说，你们只想做对中国有益的事，现在我们有一个非常好的上海市长，但你们却把他列入头等战犯。”那时共产党公布了第一批战犯名单，一共三十七个，以蒋介石为首，我紧接在蒋夫人之后，名列第十七个。〔３〕

毛泽东笑着说：“那丝毫没有关系，瞧傅作义将军，他也是头等战犯，但他到我们这边来了。你回去告诉吴国桢，要他就呆在那里，既然你们喜欢他，我们让他留在上海当市长。”然后毛转身对周恩来说：“恩来，你和吴国桢是同学，你安排一下。”

共产党办事真有效率，当颜与毛会见后回到北平时，共产党的叶剑英将军为他举行宴会。宴会后，叶将颜带到一边并给他看一份电报，说是刚从上海发来的，是一份共产党南方局〔4〕的回电，南方局的总部在上海。电报说毛泽东的命令已收到，共产党会尽一切可能在上海保护我。接着，颜惠庆对我说：“别离开，呆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几天之后，我的一个联谊会会友（留美归国学生）〔5〕到我家说，他已接到共产党的指示与我接触，上海的共产党受命保护我，并敦促我留在岗位上。我告诉他：“如果不是由于当前正进行的和平运动，我会当场逮捕你，不管你是不是我的联谊会会友。”既然他们以这种方式来接近我，无疑也一定去接近过别人。

问：在这些敦促下，你的许多朋友留下了吗？

答：在这种敦促下，我想必定有许多人留下了。

问：你到台湾后，他们有没有再设法接近你？

答：没有。

〔２〕吴国桢的英文名字是Ｋ．Ｃ．Ｗｕ．

〔３〕此处有误。在１９４８年底中共宣布的首批四十三名战犯中，吴国桢列第二十四名。在１９４９年１月毛泽东亲自宣布的十五名主要战犯中，吴列第十名。

〔4〕应为中共中央上海局。

〔5〕吴国桢早年在美国留学期间，曾加入美国大学生联谊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