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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北区是怎样变为“下只角”的
上海酝酿静安区与闸北区“撤二建一”的消息一出,立时成为街头巷议的热点。两地只是隔了一条苏州河,南面的静安区固然一直是高大上地段(习称“上只角”),但北岸的闸北区也并非一开始就是“下只角”的……
“华界工厂发源的大本营”
上海宋代成镇,元代设县,至明清时期,已被称为“江海通津,东南都会”,成为江南地区相当繁华的城市,但是就城市空间来说,现在的闸北区,直到上海开埠前只是一个地理概念。
“闸北”名称的由来与吴淞江(苏州河)关系密切。吴淞江是上海一条重要的水运航道。乾隆二年(1737年),人们在距吴淞江老石闸以西三里之处的金家湾(今乌镇路桥西侧,大统路附近)再建一座“新闸”。闸北即因在新“闸”之“北”得名,又大致以虬江为界,南部属松江府上海县,北部属太仓直隶州宝山县。
清政府在鸦片战争失败后,依照《南京条约》的规定,英、美、法租界相继在上海县城以北建立并向外扩张。至1899年由英美租界合并而成的公共租界最后一次大扩张以后,上海城市的几乎所有膏腴之地都纳入租界范围,以至“上海”这个称呼,亦几成为租界的代名词。
随着租界兴起,上海城市中心从县城(旧南市区)北移,本来偏僻荒凉的闸北与租界相接。闸北绅商在租界扩张的刺激下,于1900年成立闸北马路工程总局,自开商埠,进行市政建设,成为闸北城市化进程的起点。1908年底,沪宁铁路全线通车,上海车站(“老北站”)站楼为三层高敞洋房,为当时全国最大、最壮观的火车站,使闸北成为上海陆路交通的枢纽。
荣氏企业建于1912年的原福新面粉一厂仓库(位于光复路423 号—433 号),这是当时中国较高的工业建筑。由于闸北地价低廉、交通便利,吸引工商企业纷纷入驻。至20世纪20年代末,闸北迅速发展为上海的一个重要工业区,已有较大工厂256家,为全市总数566家的45.23%,人称当时的闸北为“华界工厂发源的大本营”。美国著名记者鲍威尔称赞:“中国人自己的工业建设,无论在数量或重要性上,都超过了在上海的外国人,它们主要集中在邻近虹口的闸北地区。”与此同时,闸北的商业也日具规模。大统路开设各类商店50多家,有“闸北南京路之称”。闸北的人口也从1903年的不到3万人增加到1920年代初的30万人,成为华界人口最集中的区域之一。
工商业的发展、人口的增加还使得闸北的范围扩大,城区地位不断上升。1923年,张謇提议闸北设县,“足见闸北之发展”。虽然这一建议最终没有变成现实,但实际上宝山与上海县也难以再继续共同管辖闸北了。1927年,上海特别市成立,闸北被划为区,与宝山和上海县在行政上脱离关系,这就在事实上确认了闸北城区在上海的重要地位。
1927年的上海地图此时,“闸北的前途似乎是宽广的。宝山路和新闸两个繁华中心东西相拱,闸北的北面有着大片原野可资开发建设。闸北没有县城那种从历史上遗留下来的旧城区的错综复杂矛盾,它本来可以快速地、也比较现代化地向前发展,成为更繁华的新型市区。”
百日毁灭三十年成果
这样美好的前景突然破灭了,闸北的现代化梦想硬生生被日本帝国主义强加的战争灾难扼杀。两次淞沪抗战,闸北均首当其冲。接踵而来的“一·二八”战争和“八一三”战争对闸北的破坏极为严重,从1900年开始的30年之建设成果竟毁于一旦!
1932年1月28日晚11时30分,日军以保护日侨、执行防卫协定为名,首先进攻闸北天通庵车站等处,“一·二八”淞沪战争爆发。日军飞机对闸北的房屋建筑群进行大规模的轰炸,共有103条里弄街坊、数万间房屋被毁。尤其是当时“世界上最大和最完善的印刷企业之一”、坐落在闸北宝山路上的商务印书馆在轰炸中房屋完全倒塌,馆内机器全部烧坏。“三十余年来致力我国文化事业之基础尽付一炬,物资上精神上之损失均极重大。”
整个一·二八战役期间,日军在闸北肆虐达28天。闸北的精华地带几成一片瓦砾。战后前往探访的记者发现,闸北“一月以前鳞次栉比的市房,至今已无一完整之屋宇……宝山路西边之房屋,尽若罗马废丘”。侵略者强加的战火给闸北造成了巨大损失:人口伤亡达2.3万人(占全市华界82%);受损商号登记有4204家,工厂841家,经济损失1.32亿余银元,占全市华界地区68%,为其他地区总和的两倍。
一·二八之后的闸北但是,一·二八战役虽使闸北遭受重创,但闸北尚未因此一蹶不振。《淞沪停战协定》签订后,闸北立刻开始了复兴工作。可是,仅仅过了五年,在1937年的“八一三”抗战中,经济刚有起色的闸北再次成了日军的主要进攻目标,共向闸北发起进攻136次,炮轰48次,飞机轰炸98次。
从租界的高处望去,可见闸北整日浓烟遮日,火光冲天,触目惊心。老北站在日本飞机的反复轰炸下,“到处是累累的战痕,(月台)已经被炸成一堆残缺的砖土,像一个被毁了的大坟墓”。经过80余日的狂轰滥炸,“闸北已成一片焦土,其破坏景状,几不能以笔墨描写,炮弹与炸弹破坏之遗迹,到处皆是,举目四瞩,如地震后之景状”。全区95%以上的建筑物变成了废墟,除一处位于恒丰路、裕通路西侧的“三层楼”外,几乎找不到完好如初的建筑。已在一·二八中遭受重创的闸北丝业,八一三中再遭灭顶性打击,工厂损坏率竟达百分之百!
耗费了三十年时间,闸北才由一片荒郊发展成繁盛的市区,却在短短的百日(“一·二八”28天,“八一三”80天)光景就由市区变成了荒郊。日本侵华战争,将闸北的现代化建设全部摧毁,战争又导致居民的大量逃亡,到1938年初,闸北境内居民竟仅余120户,580余口,这一年的春节,闸北“景象沉寂悲凄,恍若死城”。
八一三抗战形势图向下沉沦的“棚户王国”
“八一三”战争的破坏使闸北的元气丧失殆尽。日军占领闸北后,拉起了很多铁丝网,将1300余亩的土地划为军用地,禁止居民进入。在日伪统治下的闸北,人口稀少,与寻常乡镇已鲜有区别。伪上海市政府声称闸北“虽原为工商荟萃之区,但战后悉为焦土,情势变迁,迄今人烟稀少”,“姑予列为乙等镇”,退居真如、大场(甲等镇)之后。
通过外白渡桥逃入租界躲避战火的闸北居民闸北如此情形,对日伪统治的形象十分不利。1938年以后,伪政府也有所谓恢复闸北繁荣的计划。但复兴闸北所需经费浩大,伪政府根本无力承担。当时的《文汇报》即指出这是“缘木求鱼,决难实现”。计划落实下来的只不过是些面子工程,搭盖了一些供灾民居住的小棚而已,吸引了因“抗战初起遭逢变乱,家室被摧毁于炮火,流离露宿风栖,备受艰辛”的苏北难民纷纷迁入。
这些难民“半都露宿风餐,挣扎于饥饿线上”,只能搭建棚屋借以栖身,最后令整个闸北成了“棚户王国”。在闸北诸多的棚户区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蕃瓜弄。蕃瓜弄东邻今南北高架路,南接天目西路,西抵大统路,北靠沪宁、沪杭铁路,总面积为6.05公顷。原本蕃瓜弄所在地是一个农村,村落名为姚家宅桥,后逐步形成街市里弄。到了1920年代,这里已成了闸北西南部的繁华地带之一,有致富里、同德里、如意里、吉庆里等十七条旧式里坊弄,多为二层石库门里弄,此外还有通和布厂、大中烛皂厂、海昌公所和经营粮食、香烟、木材、绸布和茶馆等十余家店铺。
然而在“八一三”期间,蕃瓜弄和闸北其他地区一样惨遭日军炮火的蹂躏,整个地区成了一片废墟。之后,难民在废墟上大建棚户。蕃瓜弄棚户很多是陆上住房最差那一种,人称“滚地龙”,面积不过一张地铺大小,用竹片、茅草建成,不堪风雨。
“滚地龙”到1947年蕃瓜弄已有总弄4条,支弄25条,棚户3800多间,臭水沟78条,居民约2万,是上海人口密度最大的棚户区。类似蕃瓜弄这样的棚户在闸北点连成线,线纵横交错,又变成面,尤其是其西部区域,棚户有44613户,占全区域60545户的73.7%,苏北人超过全体居民的60%。
解放前夕闸北密集的棚户区(红框内)大量难民涌入闸北,大建棚户,形成“先占强定”局面,在一定程度上阻止了工商企业、 医院学校的重新进入,导致闸北经济出现了“空心化”。截至1948年,闸北共有工厂42家,其中1930年以前有13家,但多一蹶不振;1938年以后新建的29家中小作坊、小工场有23家,全区惟一可称得上有规模的仅7家。到抗战胜利后全区仅剩中学6所(全市121所,占4.9%),小学43所(全市786所,占5.5%)。学校的缺失导致闸北居民受教育程度不高,其识字率居于全市的末位。
抗战结束时,时人感慨“见沪西红瓦房屋,要增加十分之四,南市闸北黯无生气,前之十里洋场则依然故我”。昔日的“华界工厂发源的大本营”已然变成“棚户王国”。居民的赤贫化使闸北已经名副其实地沦为“下只角”,甚至因一穷二白的窘困处境,而被戏谑为“赤膊区”。
参考文献:
1、张笑川《近代上海闸北居民社会生活》,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
2、张笑川《闸北城区史研究1843~1937》,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08年
3、蔡亮《近代闸北的苏北人》,上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6年
4、高兴华《新城兴衰:近代闸北城市化研究1900~1949》,上海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7年
5、上海社会科学院编《上海棚户区的变迁》,19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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